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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157) 东流水-十年生死3

图为清 周鲲《仿古山水册(二)册.仿惠崇风雨归舟》。(公有领域)

第七章 十年生死(3)

京城西郊破庙,暴风骤雨之中,点着一炉篝火。

连云飞喝道:“郭络罗已死,现下京城定然大乱,我等不趁机诛杀逆君,岂不错失良机。”

风轩逸道:“云飞操之莫急。郭络罗乃萧世子余党,逼宫不成,反被皇甫拿下,可见其人智勇谋略,实非凡人。皇甫现下无有掣肘之力,该当大权在握。”扫视周遭,除却战死之人,只剩几个旧部头领,道:“我等虽按景阳先生所谋划,先行撤退。然则,依二堂主所言,退居之地虽然安全无虞,但是能进不能出,大军困于其中,无可通传。我等虽召集散勇,却人数稀微,不可同当日而语。依白某之见,该当以守为上,静伺时机。”

“风大侠,祁连三峰众兄弟之仇,大寨主忘记了么?”连云飞道。

风轩逸怔了一怔,握拳欲碎,道:“怎可或忘?然则不可再行冲动,害人无辜丧命。”白门柳现出真面目,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风轩逸。剑圣之名,如雷贯耳。连云飞心里发怵,听其所言,不敢反唇相讥,转头看见窗边之郑笑笑,喝道:“三堂主,有何想法?”

傲霜枝已死,画风门已灭,郑笑笑无家可归之际,再遇昔日大寨主,悲喜交加,遂投入麾下,再效其力。日近京师,脑中心中,想的不是如何推翻暴政,却是另一个人:“玉林,一别之后,也不知其怎样了?”连云飞大喝三声,郑笑笑一惊:“风大哥叫我?”

“何事出神?”风轩逸道。

笑笑走回篝火旁边,道:“那边狂风暴雨,没有听见,有何话说?”

连云飞没好气儿道:“我欲即刻攻打京师,为众兄弟报仇;大寨主欲静待时机,不要轻举妄动。”笑笑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入京,便是能见到玉林;然则,只怕又是……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若是昭雪在便好了。”

“安敢提此妖女?”连云飞大怒。

气氛一时僵持,丁山道:“大寨主,日前探子回报,言王庭之中尚有如严承义壮士一般的义军兄弟,并有名单造册,大寨主何不联络王城中的兄弟,同谋大事。”

“言之有理。”薛勇道。

风轩逸皱眉道:“实不相瞒。王庭之中所传义军名单之事,在下闻所未闻,更不知还有谁人。”

“此一封名单,难不成是曲正风前辈排布?”丁山道。

风轩逸大喝一声:“休要再提此人。”众人皆惊,一时之间,破庙之内,鸦雀无声。

薛勇与丁山对视一眼,各自罢声。

刘木之弟刘治道:“风大侠,曲正风前辈既是纳兰庭芳。”顿了一顿,续道:“想来当年外戚萧企已灭,曲寨主为何不解散义军,想来亦对皇甫有所忌惮。于此,何不前往说之,我听闻曲盟主大仁大义,亦非假作,该可成行。”

“哼。”连云飞讥笑一声,道:“大仁大义,便不会一念之间,杀却二十余万曾经兄弟。”

刘治道:“此一时,彼一时。郭络罗乃旧朝五大臣,尚不得善终;想必现下朝臣正是人心惶惶。”

“我看此策可行。”丁山、薛勇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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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平王府。

暴雨初停,一派静谧。纳兰沉于梦魇,挥之不去:“杀父之仇,早晚会知晓……若一生不知,若何……但一步一步,便可容易接受……”惊醒之时,天已大亮。

“王爷,福晋求见。”侍卫道。

纳兰扶额,不料一场噩梦,惊出如此冷汗,沁透衣衫。“更衣。”纳兰道。侍卫服侍其前,拱手道:“王爷,福晋一早便在门外等候。”

“为何?”纳兰翻下袖口。

侍卫顿了一顿,眼圈发红,道:“明日是老王爷冥诞。”纳兰心下一惊,想来近日事多,又逢大变,竟然险些忘记。穿好衣服,便往门外走去,空无人也:“人呢?”

丫鬟道:“作法事的禅师入府,福晋亲去迎接了。”

纳兰皱眉道:“哪里来的禅师?府中禁止怪力乱神,尔等可知?”丫鬟吓得跪地,泣道:“王爷恕罪,便是王爷日前交待福晋备办的呀。”纳兰搜索记忆,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日前宛月有事来问,自己敷衍了事:“你看着办吧。”不想其倒真是用心,缓言道:“你起来吧,请福晋来用早膳。”

“是。”丫鬟抹抹眼睛,趋步而去,慌张之间,险些撞上莫少飞。“参见王爷。”莫少飞道。

“这么早来,可是有甚要事?”纳兰问。

莫少飞道:“孙严芳又抓了一批禁曲人犯,将明日处决,属下不敢耽搁,还请王爷定夺。”纳兰皱眉道:“先行押下,待我亲自审过。”

“是。”莫少飞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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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爷纳兰德容冥诞,西厢搭筑灵堂,香烟缭绕,念经偈语,木鱼钟磬之声,不绝于耳。府中众人皆悲,一日无话,早早歇息。

是夜,昭雪想起父母之事,忧思难免,独坐堂中,默默流泪。突然,一人跃进窗来:“谁……唔……”那人转过身来,昭雪定睛一看,竟然是郑笑笑,登时喜极而泣:“笑笑姐……”抱头痛哭,须臾分开。

“笑笑姐,王府戒备森严,你怎样进来的?”昭雪抹干眼泪。

郑笑笑道:“跟著作法事的和尚进来的,妹妹你受苦了。”握其双手,眼中晶莹,昭雪絮言侯门之事,笑笑不禁扼腕叹息,抹抹眼泪,起身道:“妹妹不必忧伤,白大哥回来了。”

“啊?白大哥……还活着……”昭雪说话间,清泪不已。笑笑重述风轩逸之事,昭雪闻之凝眉,若有所思,便至其说完,脱口道:“白大哥原来是剑圣前辈。”转身之间,决心已定:“既然如此,举事尚在近日,有何所用之处,昭雪愿尽一臂之力。”

笑笑莞尔道:“我便知晓,无论连云飞如何说话,你总是向着义军的。”

“连云飞,啊。”昭雪一惊,方要坦言其人细作身份,却见门外火光冲天,心内一紧,回首之间,笑笑已然不见。

房门大开,红缨拦之不住,慌忙之间,喝道:“侧福晋卧房也敢乱闯?”

侍卫道:“奉王爷之令,捉拿反贼。”

昭雪心内一惊,落座椅上。“大胆,敢说侧福晋是反贼。”红缨说话间,披风罩在昭雪身上。

“属下多有冒犯,搜。”军令一下,立时无数兵士涌入房间,东翻西找,昭雪裹紧斗篷,心内突突。半盏茶的功夫,芳雪斋人仰马翻,丫鬟于院中跪落一地。

无有人影,侍卫满面通红,拱手道:“属下方才发现可疑人影,跃进芳雪斋,侧福晋可曾看见?”昭雪心内一抖,不小心碰到茶碗,落于地上,登时心口阵痛,眉心紧蹙,额头沁汗。“大胆奴才。侧福晋受惊,还不速速通传太医。”红缨喝道。

少时,太医入府,见武平王府内侍卫林立,不知发生何事,心内突突,入芳雪斋,便是五步一人,更是心惊,抹抹额头,入内探视。隔着纱帘,纳兰身影隐约可见。“参见王爷。”太医道。红缨接过红丝线,绕在昭雪手腕,太医凝眉诊脉。

“到底什么病症?”纳兰道。

胡太医年资与周津霖不相上下,虽然不及院使医道精深,倒也见多识广,此次问脉竟不知何症,额上豆落如雨,跪地道:“回禀王爷,恐、恐是中毒。”

“府中膳饮皆有太医院负责监视,如何能可中毒?”纳兰道,转眼看向红缨,只见其眼中含泪,立时跪地道:“奴婢不知,王爷恕罪。”侍卫道:“方才发现刺客,侧福晋便中毒,未知是否如此?”

纳兰细思片刻,道:“可有解毒之法?”

胡太医道:“未能确认何种毒药,微臣不敢擅自下药。”

“如何确认?”纳兰道。

胡太医道:“须取血数滴,容臣验查。”纳兰眉心一皱,取银针刺下指尖数点,掷出一个白瓷瓶:“速办。”

“是。”胡太医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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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

纳兰入中堂,令提审禁曲人犯。堂下一众衙役、狱卒跪地,抖如筛糠。

“发生何事?”纳兰问道。

狱卒头领缩着脑袋,梁振道:“启禀王爷,今日备审的禁曲人犯,昨夜、昨夜全被劫走了。”

“什么?”纳兰大惊,“速带我去。”

刑部大牢,关押禁曲人犯之处,锁链断了一地,人影全无。梁振道:“劫狱之人,偷得钥匙,方才开得牢门。”纳兰道:“三十余人,怎可如此轻易逃出刑部大牢,毫无声息?”

狱卒磕头如捣蒜,道:“那、那、那贼人武功了得,狱吏、看守皆被打晕,抢走钥匙。”纳兰看见地上躺着几个酒坛,横七竖八,喝道:“轻易便被击晕,也不知通报求援。尔等如此无能,何任其职?”狱卒大骇,伏地不起,痛哭流涕。

莫少飞风尘仆仆而来,“可有追上?”纳兰道。

“四门皆派出人马,未有踪迹。”莫少飞道。

“难道飞天遁地?再追。”纳兰眉如深锁,喝道。

“是。”莫少飞领命,拱手道:“人犯越狱已有十个时辰,只怕出了城外西关。”纳兰摘下腰间令牌,道:“天涯海角,定要追回。”

“是。”莫少飞持牌而去。

孙严芳急急而来,但见此状,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纳兰斜睨道:“孙大人,刑部大牢也未如铁桶一般。”孙严芳面色通红,气急败坏道:“人犯皆身有重伤,定跑不远,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来。”

纳兰厉声喝道:“安敢滥用私刑?视本王如无物耶?”孙严芳即刻改口,道:“人犯皆遭禁曲蛊惑,身心受创,尔等还不快去。”

“是。”一众衙役四散奔离。

“王爷……”孙严芳方要启齿,纳兰道:“尔当于圣驾之前分说。”孙严芳心内一怒,道:“此等人犯昨日便该处斩,王爷一句话便要留人,现下如此,愿与王爷圣上面前对质。”

“哼。”纳兰气愤而去,孙严芳紧随其后。

王庭之上,二人言语交锋,半分不让。皇甫惊闻人犯越狱,心内本已恼怒,又闻和该昨日问斩,留至今日方才生变,怒极之际,将纳兰庭芳好一顿训斥,毫无顾忌武平王府脸面。六部尚书大臣闻之,各怀心思。纳兰气闷至极,回转王府,按皇甫所言,静思己过。

武平王府花园,正值盛夏,百花盛妍,夜莺婉转,月色清朗,琴声悠悠,安神宁息。纳兰心意烦躁,寻声而去,但见花叶掩映之间,一人独坐抚琴。

“你醒了,毒可解了?”纳兰道。

昭雪不答,凝然抚琴,似沉醉其中。花园石桌之上,放着一壶酒,几碟点心。纳兰斟酒独饮,静听琴曲悠悠,怒气暂消,觉得有些饿了,拿起糕点来吃。

半个时辰已过,琴音暂息,昭雪放下双手,叹了口气。

纳兰睁开眼睛,见其独坐抚泪,道:“夜里风凉,你大病初愈,早些回房休息。”

昭雪抚著身旁坠枝牡丹,倾国之色,银月如雾,道:“王爷,可觉得心神舒畅些?”

“红缨又在多嘴。”纳兰心道,但念昭雪此番回来,多有体贴,不似以往,心下一缓,点了点头,道:“确实好些,”昭雪叹了口气,道:“王爷可还心烦意乱?”

纳兰摇了摇头,道:“心,舒也。这是什么曲子?我从未听闻。”

“王爷是为禁曲一案主审。《满庭芳》一曲,难道从未听过么?”昭雪缓言道。

“哗啦——”一声,石桌之上酒壶杯盘,皆碎裂于地:“下去。”纳兰强压盛怒,不想再见其人。

“昭雪告退。”昭雪抱琴离去。

静静长夜,伊人孤坐,心内愤懑,不可止歇。

“出来吧。”纳兰喝道。

庭中落下一人,纳兰不敢轻心,负手而立:“你真是命大,坠落千尺高崖,竟然未死。”

“曲正风大仁大义,网三面,常留一面。”风轩逸道。寂寂庭院,听来尤为刺耳,纳兰道:“可惜,阁下不识本王之心,如今自投罗网。”未及纳兰喝人,风轩逸上前一步,道:“当年为何留下义军?”

纳兰复又坐下,道:“你认为呢?”

风轩逸不作回应,问道:“为何于王城之中埋下义军势力,未有消散,反得自戕?”

“嗯?”纳兰眼神一凛,心思:“白门柳此言,义军名单,亦非其为之。日前所问,又非皇甫,如此说来究竟何人?”

见其沉默,风轩逸道:“现下天下大乱,曲正风满怀济世救民之心,缘何能坐视之?”

纳兰轻笑一声,道:“天下大乱,本王为何不曾见得?”风轩逸眼神一凛,道:“王爷可曾听闻,玄蛊心毒?”

“玄蛊心毒?”纳兰心下一沉。

“王爷。王爷……”侍卫奔至其前,见有陌生人在此,立时刀尖相向。纳兰一挥手,众兵器皆收:“何事?”侍卫神色慌张,跪地道:“属下罪该万死,侧福晋、侧福晋她,不见了。”

“什么?”纳兰大惊,转头视之,风轩逸茫然不知,心思瞬转:“拿下此人。”风轩逸见事不妙,翻身离去,众人追之莫及。

纳兰行至芳雪斋,果然人已不见,红缨跪于地上,泣泪不已,全身发抖。(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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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