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自传小说:黑与红(5)

 

南开是在大后方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学校老师们将男、女同学管得很严。男、女虽同校但不同班。平时男、女生互不来往。

有次临近大考,学校有对亲兄妹约定在鱼池边,哥哥为妹妹补习数学,演算难题。这时喻主任来了,见到一男一女并肩坐在鱼池边柳树和冬青树下的石凳上,活似一对情人在窃窃私语。喻主任上前训斥:

“你们两在这里干什么!”(天津味儿)

男生起立诚惶诚恐地解释:

“她是我妹妹,要大考了,我帮她复习复习。”

喻主任毫不因为这种兄妹关系和正常的复习功课而放松管教:

“不行!不行!你们在这里复习功课影响不好,回家去复习。”

回家?星期六才能回家,考试早过了。

有次在午晴堂开全校大会,我和我二姐(李科莹)正巧并肩走在一起了,她压低了嗓音对我说

“老三,星期六下课到受彤楼(女生宿舍)来帮我拿被子回家去洗。”

我吓得连忙说:

“不行!不行!影响不好,你自己拿出校门口,我再帮你扛。”

在这种严管下,南开的男、女同学之间,因相识恋爱而建立起家庭的,凤毛麟角。仅有的一两对,还是在大学里也是同学,才结合在一起的。如果南开在男、女同学的教育上,再加进些开放的民主思想,包括男、女生在交往中应有的品德、责任等,我想南开的教育就更趋完美。

拿我们四五级生来说吧!我们这个小小的集体,为什么能在六十多年以后,同学间的联系仍然很紧密?除了有热心的串珠人、慷慨解囊的资助人和任劳任怨的组织者,很重要的一环就是我们一直铭记“允公允能,日新月异”的南开校训。

男、女同学自由交往,互相关心。在举办多次全国性的大型聚会中,我们四五级的男、女同学通力合作,连续办了六十期“形影”(班级刊物),出现一人有难,众人帮,一人有成就大家支持和鼓励,催生出令人惊叹的奇迹。

试想,如果将南开精神和我们四五级的奇迹扩大化,就一定会出现不搞个人崇拜的汪主席;为国民谋福利的潘财政部长;不乱扣帽子,不制造冤狱的戴公安部长;侃侃而谈不看稿纸的何宣传部长;精通外语和外国地理历史的吴外交部长;决不隐瞒SARS,有全民医疗保险的齐卫生部长;有言论、新闻、出版、写作自由的张出版署署长;融贯中、西文化,骑自行车上班的胡文化部长;解开一加一数学难题的秦科学院院长;革新有创意的胡导演;关怀海外侨胞的驻美林大使;以及投资不求回报,慷慨解囊的宋董事长……

这应该不是天方夜谭!

1943年,我因物理、数学两门不及格,外加一个大过,被南开开除。我自己不争气,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个现实,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学习、生活了五年的学校。作为一个被开除的学生,我没有那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慨,更没有心存不满怀恨在心的心理。只是非常留恋与贺包蛋偷游鱼池、爬窗户弹钢琴的往事;还有在垒球场、足球场上的奔跑、争夺、冲垒、射门以及音乐课欣赏阮老师的《月光曲》。

虽然我离开了南开,但在我的大半生中,南开的精神、校训无时无刻地不影响着我,激励着我,在之后的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考虑自身的安危,毅然决然地参加了抗日的远征军。在中共的历次运动中,不会因遭受不白之冤而倒下。在多年离散的同学重聚时,在历次大型聚会中,我都尽心尽力。即使晚年移居美国,也都会每年长途跋涉回来看望同学们。在美国,为了老人公寓的各种活动,为小区的有关环保,为低收入老人争取可负担的房屋,作一些力所能及的义务工作……这就是南开精神对我一生的影响。

南开! 南开!RA!RA!RA!

在轰炸声中度日

“灯笼又挂起来了!”

这个灯笼可不是节庆喜日的大红灯笼,而是当时通讯不发达的大后方,预示敌机即将来临的空袭警报。

一个灯笼是空袭警报,两个灯笼就是紧急警报,灯笼不挂了,就意味着敌机即将临头。还没有进入防空洞的,就必须立即躲进洞里。随后,像母鸡下蛋似的,扑扑扑,刷刷刷的无数重磅炸弹倾泻在多难的重庆市。

震耳欲聋的隆隆爆炸声,延续不断。每个人都是既惊恐又愤恨的,默默地承受着敌方恣意地蹂躏又无助的痛苦。不久,敌机飞远了,警笛长鸣,警报解除了,人们面无表情地由防空洞鱼贯而出,每人都庆幸,又逃过一劫,这样所谓的“躲警报”日复一日。

一次,日寇的炸弹投在了一个大防空洞门口,洞内有上万人,炸弹没有炸塌洞却将洞口封死了,一万多人被活活闷死在洞中。这就是震惊中外的重庆大隧道惨案,那一天是1941年6月5日晚上9点左右。

1943年5月3日和4日,日寇出动了前所未有的数量极多的飞机,集中对重庆城区进行狂轰滥炸。我家正处在离市中心“精神堡垒”不到二百米的小院,人称“耗子院”。这次轰炸将我家彻底摧毁。

事后,我随父亲、舅舅去查看灾情,除了横七竖八的屋梁,就是一大堆瓦砾和砖头。原来前、后院共六七间房里,有父亲心爱珍藏的字画,有大姐喜爱的红木家具,已荡然无存。父亲毕生辛勤工作所建立的家业,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怎不令他痛心疾首。

我们默默地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多年的温暖的家。街上也尽是断垣残壁,一片荒凉。

学以事人

被“南开”开除后,因我哥哥在成都金陵大学念书,于是我也转学进了离成都八十里的铭贤中学。铭贤的来历可以追溯到义和团扶清灭洋时,当时义和团杀害了许多洋人和传教士,其中也包括由欧伯林派来的传教士……之后,为了铭记那些先贤们,成立了铭贤学院和铭贤中学,以培养人才,学以事人……

初到铭贤中学,我相当不习惯。试想从曾经是陪都重庆的大城市,一个有着科学楼、图书馆、大礼堂,四百米跑道的运动场和优雅鱼池的数一数二的名校,来到这个乡间——由土墙围起来的大寨子,用茅草和竹子搭起来的简陋大礼堂的学校——心中难免有被流放到边疆的感觉。

我非但没有心情好好念书,即使是往日热爱的唱歌、打球和演戏等活动,也都无精打采、心灰意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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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