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之间

台湾人往往选择“对不起自己”

“替代役哥哥,你下午有事吗?”几个国一的小鬼跑到桌前问我。

“没有特别的事情,怎么了吗?”

“我们想要预约你的时间来我们班!”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直到后来老师私下过来向我确认,我才认真地看待这件事情……该死,我该讲什么啊?

带了一年的沙发客到学校来和学生们分享,给学生当了一年的翻译,再过几天就要退伍了,竟然在离开校园的前一刻被叫过去和学生分享,那是我在来学校以前就很想做的事。只是,一年过去了,现在被叫到台上,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我先说了大学时在台湾步行环岛的搞笑故事,简单分享完后,有学生问:“你退伍以后要做什么?”

“我要再次去环岛,这次应该会环个一、两年吧,然后就要出国去旅行了。”

几年前在印度或欧洲旅行的时候,我发现即便在欧洲像是德国这种先进国家,也还是有很多当地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许多人可能连自己国家的首都都没去过。当他们看到我这个来自亚洲的台湾人时,总是非常好奇地想要了解关于我的一切。

他们想知道台湾的天气、食物、历史或是有趣的东西,然而,当时我能够分享的,几乎都只有社会课本上头的东西,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向外国人介绍台湾历史,我也不太会介绍台湾文化,我会告诉他们来台湾要到东部拜访原住民,原住民人很好、很热情,但是我其实从来没有真的和原住民面对面相处过。几次下来,我感到非常惭愧,非常对不起那些外国人,因为那很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了解台湾的机会,而我却搞砸了。

所以,我告诉自己,如果将来还想要去国外,应该先花一点时间认真探索我的家乡,认真搜集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之后才可以带着这些故事,出国去和世界各国的人们分享。

简单分享完我的计划,接着面临了第二个大魔王问题:“你爸爸妈妈都支持你这样做吗?”

其实,不只我,几乎每一位来学校的沙发客都曾被问到类似的问题,无论是辞掉工作去旅行、还是做一份一般人难以想像的工作,大家都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父母这一关的,这一次,这个问题被丢到了我身上。

很幸运的是,我来自一个就台湾标准来说、相对开放的家庭,即便我家人并不打从心底支持我想做的事,他们也不会试图阻止我。然而,之所以能够如此,其实更应该说是我们从小到大不断沟通的成果。

年纪小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听着父母的指导,走在他们认为幸福又安全的道路上,当我们渐渐成长、成熟,开始有能力思考的时候便发现,我们想要走的路线和父母希望的方向开始出现分歧,早一点可能是高中、大学要念什么,晚一点可能是工作或是情人要怎么找,总有一天,双方的期待会出现分歧,这时的不同要怎么处理?

我请我老爸老妈想像一下,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他们想要的,一条是我们想要的。如果我们照着他们想要的路去走,然后成功了,那当然很好,虽然我们可能会留有一点遗憾;但如果我们照着他们想要的路去走,结果却失败的话呢?我们很可能会把责任都归在老爸老妈身上,而不去思考是否因为我们自己不够努力或是不够用心,因为谁叫那是他们叫我们这么做的。

那么,换个方式想,如果我们选择走我们自己想要的那条路的话呢?也许,虽然我们经验不足,有点鲁莽,但如果真的让我们成功了,这并不代表我们否定了父母,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这样子也不错,不是吗?我们相信大部分的父母,其实都只是希望孩子能够过得开心而已。

不过,今天大家最怕的,其实就是第四种结果,如果我们走自己想走的路,却失败了怎么办?如果是这样,我们会很清楚自己这样子是行不通的,老爸老妈是对的;我们同时也会知道,必须为自己负责,因为是自己做的决定。在许多家长的眼里,自己的小孩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而不敢让他们负责,但我会说,只有放手让小孩学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他们才有可能真的长大成人。

虽然我家人的心里不完全认同我的一些想法或行为,但是他们会选择放手不管,让社会和时间来证明,简单讲,他们就是在一旁看好戏等着我破产啦!可惜的是,他们一直以来都还无法如愿,不过也因为如此,渐渐地,他们就习惯了这样子的我。

每个人面临人生中各式各样的选择时,常常面临两种选择:“对不起别人”或“对不起自己”:

也许学艺术会对不起父母,但为了父母去当医生又对不起自己;

也许去国外闯荡会对不起情人,但为了情人放弃自己的梦想又对不起自己;

也许在社交场合不喝酒应酬会对不起客户,但为了生意搞坏了健康却真的对不起自己的身子。

在我的认知里,绝大部分的台湾人往往选择“对不起自己”,而且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要选择“对不起自己”。我不认为这是好事,因为这样的人,往往也会在事后理所当然地要求其他人做“对不起他们自己”的事。

我真的很幸运,生在一个有条件能够选择对得起自己的环境里。我不断重复说着我很幸运,因为我知道,对许多人来说,他们家人的观念不容易改变,我也真的想不到一个所有人都通用的解答。但至少,我们可以从自己开始,终止这一条一脉承袭下来的锁链,让自己成为一个放手让孩子飞翔的父母、一个支持情人追寻梦想的伴侣,以及一个不用道德或习俗来强迫他人的公民。

分享完了以后,一位学生将一盒礼物递到我的手里。我打开一看,里头是个扑满娃娃,老师笑着说,那是要送我的礼物,我笑笑着收下了,离开了教室。几天后,我正式退伍了,收到了老师们的礼物以及一些学生的小卡,带着些许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家里,收到老师的讯息:“同学们的心意有收到了吗?”

我愣了一下,接着冲去把扑满娃娃拿出来,才发现里头竟然塞满了近百张的小卡,是好几个班级的学生一张一张折成小信封塞进扑满里头的,我花了近二十分钟才把扑满清空,一张一张读着那些青涩的语句,眼角渐渐地泛泪,那绝对称得上是我这辈子收过印象最深刻的礼物之一。◇#

──节录自《沙发客来上课:把世界带进教室》/ 时报出版

【作者简介】

杨宗翰,成大环境工程系暨不分系学士学位学程毕业。曾经用搭便车、睡沙发、打工换宿的方式在台湾及欧洲旅行,不断与陌生人对话,渐渐认识自己。

大学毕业后,在大埤国中当替代役的期间,开始了沙发客来上课计划,邀请世界各国的外国旅人到学校来和学生分享。2015年退伍后,用两年的时间在台湾环岛旅行,将沙发客来上课计划拓展到台湾各地学校及单位,同时,搜集台湾本地的故事及技能,预备到世界各国去分享。现为空屋笔记部落格格主、沙发客来上课计划负责人、新梦See More协会讲师。

责任编辑: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