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篇小说

小说:家政工牵藤(1)

西澳野花遍地(伊罗逊/大纪元)

牵藤的一天,最早是在城中村(编注1)的亲嘴楼(编注2)里醒过来的。窗户外投进来一点晨曦,窗台上晾晒着衣衫,在晨风里吹拂着,在瓷地板上投射出摇曳的花影。牵藤睡在双层床的下铺,铺着艳艳的牡丹花凤凰的棉布床单,布枕头里塞满菊花,旧到褴褛的蓝花薄被单,这一套被褥,都是从家带出来的,用了这么些年。躺下来挨上旧棉布,就扑入了睡梦里。起床时亦备觉踏实,格外依恋。因为再见到这套床褥,就是夜了。

楼里的人早起来了,都是急急忙忙的,洗漱的,在厨房里热早饭。牵藤快手快脚地去浴室接了一盆水,洗漱过,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梳子,飞快地梳好头发,擦点面霜,整整床褥,便扬声出门去。楼下的小巷里充满了黄鱼车、摩托车和行人。沙县小吃店里一片蒸腾景象,开笼的蒸饺、小笼包,白雾腾腾,汤面锅里水花翻滚,长竹勺子装了米线、河粉,点水式地伸到水花里,转瞬起锅,装碗,送到客人的桌面前。门庭下做肠粉的小摊,一只电饼锅,一篮鸡蛋,一桶米糊,装在小车里,随时泊下来,做生意。巷弄里充满了食物的气息,豆浆的豆腥气,炸油条,油饼的油气,鸡蛋细葱花熟了的香气。

牵藤脚步飞快地步出巷弄,经过城中村的高大牌坊,便上了车水马龙的深蓝大道。她上下一道过街天桥,别进一条浓荫蔽日的林荫大道,凤凰花紫红紫红地,在绿的枝条间大朵大朵地开着。林荫道两端的公寓楼,静静地泊在晨光里。牵藤笑咪咪地和楼门保安道过早安,就上了电梯。这是她一天里的第一个笑容,那种带点羞涩、拘谨,脸红红的笑容。一个得体的家政工的笑容。

她的随身小挎包里装着一串钥匙,一把钥匙打开一扇大门,门里的家家户户都是人去后的景象,玄关的鞋柜前横七竖八的都是换下的拖鞋,餐桌上摊着早餐后的杯盘碗筷,卧室里的被子推在床头。浴室的衣篮里,堆满一家大小换下来的脏衣服。牵藤在玄关处褪下鞋袜,顺手将那些大大小小的拖鞋,排进鞋柜里,直起腰来顺势挽了袖子开始忙碌,脏衣服投进洗衣机,轰轰转响的声音里,她叠被、洗碗、吸尘、擦桌子,干净的衣衫熨烫过,洗衣机的衣服拿到阳台的晾衣架上,上架,她也该锁上门,去往下一家了。

光景已近正午了,是牵藤该烧午饭、吃午饭了的时候了,这两样都是在一户人家的家里,一并解决的。她先到菜市场,一样一样地买菜,鲜鱼、贝壳、蔬菜,而后去超市,买些日用的洗洁精、卫生纸、油塩酱醋糖的佐料,塑胶袋牙签盒等等,都是日常家用的,不是短了这个就是短了那个,看似不起眼,却一样都少不得的。要买什么,她心里都有底,这一户的日子,基本是她在过,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维持。无论哪一个中午,无论是刮风落雨的天还是艳阳高照,她打开公寓门,里头都是一片窗帘深垂,深睡的安宁。卧室的房门深锁。唯有客厅的玻璃鱼缸里的热带鱼在游动着,在窗帘筛过的蓝光里,缓缓地甩动彩色尾巴,好似梦呓。房间里很洁净,看起来和昨天她离去时一模一样。浴室的水盆里照例泡着几件衣衫,内衣、裙衫,都是丝薄的质地,轻轻地漂浮着,也是摇曳的姿态。

牵藤在水里倒上洗衣液、柔顺剂,用手洗过那几件丝薄衣衫,拿到阳台上晾好,顺势将昨天的衣衫收进来,叠好,放在沙发上。为花瓶里的鲜花换上清水,而后进了厨房,掩上门,令动静尽量地小,不吵醒卧房里深睡的人。她洗菜、淘米、烧饭,打开灶火烧菜。牵藤做饭的风格,都是平原家乡的那一路风味,浓酱、大油,酸辣味重,她烧的菜几乎都是为自己烧,每天爱吃哪样就做哪样。电砂锅里煲上汤,是为熟睡的女孩准备的,她每天都会喝完一整只砂锅的汤,这锅汤是不敢率性的,牵藤照着一本《广式煲汤食谱》,药材、主料,一样都不敷衍。(待续)

编注:

1.什么是城中村?

城中村,其实就是村庄耕地被收走后,剩下的宅基地被城市包围后形成的城市中的农村聚落。城中村居住成本要比其他城市土地要低很多,农民工等外来人口的比例相当高。

2.  什么是亲嘴楼?

亲嘴楼就是指两栋楼挨得非常近,两边的住户一伸手就能摸到,从外边看,两栋房子贴在一起,跟亲嘴似的,所以被称为亲嘴楼。

责任编辑: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