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游记．池志征－《全台游记》（1891～1893）（二）

（～续上篇）

十月廿九日，我从沪尾（淡水）回到台北府城。

十二月二日，我前往新竹访问友人。 新竹是昔日淡水厅的厅治所在，旧称“竹堑埔”，离台北府城约一百五十里。 我搭乘火车前往新竹。

从台北出发，十里，抵达新庄（注1）， 是一个大村市，有居民二千家，昔日有县丞驻守此地，现在已移驻艋舺。 又十里，抵达坡角（注2）。

又十五里，来到龟崙岭（今桃园龟山）， 这里有市街及汛营（注3）。 火车行经之处，两侧都是山，火车行驶其间，上上下下，远远望去，蜿蜒宛如蛇行。

再过十五里，抵达桃仔园（今桃园市），也是一处大的村市， 建有城堡。桃仔园山水清奇， 田土膏美，满山十里皆种红豆，晓风夕阳，袅袅可爱， 姚莹《台北道里记》描述形容“江南道上行”的地方，就是桃仔园。 又十里，抵达坎子脚（崁子脚）。又十里， 抵达中枥（中坜）； 这里又有市街，设有汛营。我在这里换车。

又十里，抵达头重溪（注4）。 续行二十里，抵达大湖口（今湖口老街）， 地名又称“粪箕湖”。 又十里，抵达凤山畸（今新丰）；这里的山地非常平坦， 两山之间相隔数十丈，下临大溪，有大桥横跨两岭之间， 火车从上面通过，俯视村落，夕阳满山，有“鸡鸣树间、犬吠云中”的奇观。再行十五里，抵达新竹，在此下车。

新竹早期用莿竹围城，以防御野番攻击，所以被称为“竹堑”（注5）。

原有的淡水厅，如今划分疆界，此地设为新竹县， 设官治理，前途发展不可限量，诚如当年蓝鼎元所言：“气运将开，非人力所能遏抑也。”

从头重溪、土耳沟（注：可能是指杨梅土牛沟） 以南，大甲溪以北，是新竹县的辖区。以前的淡水厅城，即是现在的新竹县城。 这里的风俗、物产、气候与淡水县相同，而人民则更为优秀。

新竹内有崇山峻岭，外则面临大海。滨临大甲溪的地方，设有大甲巡检，而境内溪港共有十余处， 而以吞霄港为主要港口。中港溪源流流长，然而水浅，难以停泊巨船，所以必须以沪尾、 鸡笼做为贸易互通的港口。 新竹县境内土地肥饶，人民富足，蓝鼎元所着《东征集》的〈纪竹堑埔〉一文，曾说：“台北民生之利无如竹堑。” 二百年后，竹堑的发展竟如他当年所预测的。

我在新竹停留二日，打算前往前往彰化游览。友人告诉我说：“彰化在大甲溪以南五十里，欲游彰化，必须先过大甲溪。 大甲溪溪广数里，发源内山，溪水多怪石。夏秋季节，多雷雨，溪水暴涨，急流激湍， 被南北往来的行人称为称天险。现在是冬天，水流较浅平，或许可搭筏涉水而过。” （注：清代纵贯铁路只通车到新竹，所以无法搭乘火车过大甲溪。）

出新竹的西门，五里，抵达牛埔庄。又三里，来到香山塘（今香山）。 四里，下寮。三里，盐水港（注6）。 五里，老衢畸（今崎顶）。 五里，抵达中港街，设有汛营驻兵。 又十里，至山仔顶（今大山）。又五里， 抵达后垄街（今后龙）， 有兵营，驻千总（注：武职官名），负责稽查海口。 我在这里住了一晚。

从后龙出发，五里，抵达乌眉港（注7）。五里， 白沙墩。又十里，抵达吞霄街（今通霄）。

又八里，抵达宛里街（今苑里）。续行二里，来到房里街， 有城堡四门（今苑里老街）。约三里， 抵达房里，即是“猫里”（注8）。

这里的山区有猫里牛居山（注9），出产油矿油， 产量很大，石油多从岩壁流出来。又有一座玉山（注：不详？）， 也在房里溪附近。山中天气晴朗时，可以望见峻岩的峭壁岩石洁白如银，这座山可远望而无法攀登。 相传明郑时代郑成功曾自率步卒前往，抵达山麓，远远的隔着一条溪，溪水非常毒，涉水的士兵大多死亡， 因此被迫中止行动。由房里续行十里，抵达大甲街。再走五里，即遇大甲溪。

我抵达大甲时，适逢阴雨，等候二日，竟然无法渡河。 大甲溪的溪水宽阔，此地盛产藤草，溪人织草为席，名曰“大甲席”。又等候了一天，仍然无法渡溪， 于是只好折返，回到新竹。 在新竹又停留二日，仍然坐火车至桃仔园，在桃仔园住宿一晚， 前往游览大嵙崁（今桃园大溪）。

大嵙崁在桃仔园以北十五里（注：大溪应在桃园在以南）， 本来是野番出没的地区，地方宽阔约三百里。此地开辟之后，可以开垦良田数十万亩， 足以设置一县治，直通台湾的后山。

大嵙崁满山遍野都是樟树，树干粗的可以合抱，樟树气味芬芳强烈， 煮熬木材可以制造樟脑。山区设有脑寮，官府也在大嵙崁设有樟脑局， 每年可以出产樟脑数百万。最近官府置脑务总办来经营这项业务。 这里的鹿产也非常多。离开大嵙崁，仍然由桃仔园搭乘火车回到台北府城。

次日，我又搭乘东行的火车去拜访在金沙局任职的友人。 金沙局位于在鸡笼内山。 距鸡笼北边十里（注：应为南边）的地方， 有七堵、八堵，又十里可到暖暖、瑞芳，这二十里之内都有金矿。

这里的山峰气势磅礡，山岭青翠，周遭山岩溪流，溪水在太阳照耀下， 河流里的金砂闪耀。每日在这河里淘金的民众约有数千人。溪流上时有樵夫划着小舟，载着砍伐的薪木，运往艋舺销售。

这个地方满山奇花异草，绿茵缤纷。男女绑着红辫，穿着青衫，歌唱自乐， 真是人间仙境。 听说八堵山为产煤的深入之区，近年来有华商来此挖掘煤井，仿效外国采矿的做法。 又有硫磺矿，出产于金包里（今金山）、冷水窟 （今万里瑞泉一带）、大矿山（注： 磺山，位于磺嘴山北侧，又名焿仔坪。）、北投等处， 距鸡笼近或二、三十里，远或四、五十里，都是可以开发获利的矿产资源。

台湾的矿产资源多聚于北路的淡兰之间，这里的土地也特别肥沃， 就在于负责治理的地方官员们如何开发这些资源而已。 过了瑞芳十里，为三貂岭，便抵达宜兰县界了（注10）。 三貂岭为台北第一高山（注11）， 自山脚下至山岭约十里。三貂岭路刚开辟时，草树茂密阴暗，抬头不见天日。如今则设有关隘，派驻守兵， 可以往南通到宜兰的苏澳，昔日的荒僻山林，灌莽草丛，如今几乎已成为一条坦途。

我在金沙局住了二日，出山之后，搭火车回到台北府，于是任职于台北府，担任幕僚工作。 待了四个多月之后，有一位上海的友人张经刚好出任台北商务局总理， 邀请我办理铁路票房的事务。于是我转任到商务局工作。我在商务局待了一年。

光绪十九年（1893）一月， 我的朋友张经将我推荐给台东统营长官胡传（注12）， 去担任他的幕僚。

张经对我说：“台湾的后山有很多生番巢穴，地处荒僻，人烟稀少， 水土瘴疠比前山更为猛烈，您是否愿意前往任职呢？”

我回答说：“从前的前山，就像今日的后山，有官员及兵营驻防，有什么好担心危险的呢！”

这时刚好商务局的斯美轮要载送澎湖镇、安平府的人员回署， 于是我就搭乘这艘轮船赴任。廿二日，由鸡笼上船。鸡笼至澎湖约二百里， 都是波涛汹涌的险恶海洋。幸好这个月都没有大风浪。

廿三日，黎明，过澎湖沟（注：黑水沟）， 水势深且下凹，轮船经过此处，必须等得天明，才敢通行。澎湖沟东西宽百里，南北长数百里， 《文献通考 》所谓：“水至澎湖渐低、近琉球谓之‘落漈’（注13）。” 应该就是指这里了。

我从轮船眺望澎湖大小群岛，就像星罗棋布于烟波浩渺中，是天然的地理形势。 上午十点，抵达妈宫港（今马公港）。 港口深数丈，左右各有小岛环列，中间一水开阔，可以出入巨轮。登高一望， 马公港外侧有西屿为屏障，内有新城、龟山、蛇山等小岛为犄角。 最近官府又在妈宫的新城建造炮台，更能控扼马公港的形势险要。

夏秋之间，台湾海峡风涌险恶，轮舶多暂停于妈宫港，等待风平浪静，这是一座良好的港口。 澎湖群岛，旧志记载有三十六岛屿，实际有名字的岛屿则有五十四座岛，最大的岛屿，除了大山岛之外， 就是澎湖本岛了（注：大山岛，又名“大山屿”，即澎湖本岛，作者的认知有误。）。 澎湖岛又称“妈宫岛”，有妈宫街、妈宫城。澎湖岛周园七十里，居民二万，大多是福建漳州、泉洲人， 以茅草搭建房屋，以捕鱼、饲养猪鸡为生。澎湖的物产不太丰饶，米麦棉粟等物资，都仰赖台湾及厦门接济， 是海外一处贫瘠的土地。然而此地气候温暖，四时皆夏，海风悠扬，不会非常苦热。 澎湖海岸多石花、铁珊瑚、海风藤等。山间都是巨石，奇形怪状，难以形容，然而质地不太坚硬， 无法加以敲凿运用。

康熙末年（注：1721年），朱一贵作乱，全台沦陷，惟有澎湖幸免而独存。 朝廷认为，当年因攻下澎湖而使郑氏政权投降；朱一贵作乱之时，也因为保全澎湖，所以能够收复台湾， 澎湖的形势可以掌控台湾，所以将台湾总兵移驻于澎湖。实际上，澎湖虽然无法控制全台， 然而台湾、厦门之间，澎湖是重要的海上要冲之地， 若能设屯重兵，那些纵横海上的强权，又岂敢越过澎湖而毫无顾忌呢？

我在澎湖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仍搭原轮船前往台南安平。（～待续）

旅记日期：2013.11.09

责任编辑：施宜葆

【附记】 池志征《全台游记》一文，以“番”称呼台湾原住民族，是当时汉人文化优越感使然， 已经不合时宜，本文依其原意如实翻译，以反映当时历史背景，对台湾原住民并无任何不敬之意，敬请读者谅察。

注1： 今日新庄已无火车经过。清代建造的纵贯铁路，原本从大稻埕出发，由大桥头（今台北桥）跨越淡水河， 路经三重、新庄、回龙、 龟山，至桃园。日治时代进行铁路改线（1901），铁路改由艋舺过新店溪，经过板桥、树林、莺歌，至桃园。

注2：坡角，又称“埤角”，约位于今新庄乐生疗养院一带。

注3： 清代的绿营制度，驻扎于各地要隘的较小军事单位称为“塘汛”。 汛的规模较大，塘的规模较小，所谓“设官驻兵谓之汛，拨兵分守谓之塘”。 汛设有军官（千总、把总或外委），带领约数十名绿营兵，塘则只有分派几名士兵驻防而已。

注4： 头重溪，位于今桃园县杨梅市北方，是昔日淡水县进入新竹县所遇到的第一条溪流，所以称为“头重溪”。

注5： 新竹旧名为“竹堑”，因此地原为平埔族道卡斯族竹堑社的居住地。光绪元年（1875）， 淡水厅升格为台北府，下设淡水县、宜兰县、基隆厅、新竹县。竹堑因设新竹县，而改名为“新竹”。

注6： 盐水港，位于新竹市香山区南侧的海滨，有盐水港溪流经其地，为新竹与苗栗的交界处。

注7： 乌眉港，清康熙末年时，称“礁荖叭港”，又称“乌眉港”。日治时期，改为“公司寮港”， 民国四十三年（1954），改名为“龙港”。

注8： 猫里，因道卡斯族猫狸社居地而得名。猫里，或译为猫狸、猫里、猫里，为今日“苗栗”地名的由来。

注9：牛“居”山，“居”原字为“舟＋居”。 牛居山，不知是指何山？苗栗出产石油及天然气之地是在出磺坑。 附近的后龙溪有两山狭峙，称为“牛斗峡谷”，不知是否就是本文所指的牛居山？

注10：淡水县、宜兰县以三貂大溪（今双溪）为界，三貂岭并非淡兰的界山。

注11：三貂岭海拔约550公尺，并非台北第一高山。 淡水厅设治时期，北界以三貂岭为尽头，三貂岭之外即为不可知的蛮荒世界，成为心理上难以跨越的天险， 故志书多记载三貂岭为台北第一高山。

注12：胡传（1841－1896），字铁花， 为知名学者胡适的父亲。光绪十七年（1891），胡传奉调台湾，担任“全台营务处总巡”职务； 光绪十九年（1893），代理台东直隶州知州，兼统领后山各营屯。

注13：漈，音ㄐㄧˋ，海水陷落处。《续文献通考》云 “凡西岸渔舟，到澎湖已下，遇飓风发，漂流落漈，回者百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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