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散文

林旒生:原蜀中八月间的野猪林

上旬游历一家古肆,偶然翻到一本唐太宗皇帝《圣教序》的拓本,初以为是清拓本,加上对方开价甚高,所以没有注意,但潜意识中觉得似非凡品,遂高价购之。

回家研究,惊奇的发现是宋纸,抚之如玉,肤如虫卵之膜,心中不由狂喜,无意还能在当世以如此际遇得到在大明也属奇珍的《圣教序》的宋拓本,再针对其元拓本与最早的墨皇本、朵云轩藏本之内容一一比较,南宋、元拓本之“圣慈所被”之“慈”字已无,而此拓本仍余“慈”之下部分,加上“皇帝在春宫述三藏圣记”之部分,并没有如今世流传的所有拓本的格式将“圣记”二字与“皇帝在春宫述三藏”分开,而将“圣记”解读为太子“李治之记”解,而作“三藏”之“圣”解,推其原因,想非宋季士大夫不敢为,所以把太宗皇帝此序中的答复三藏法师其开始自道“朕”的自白作为“皇帝在春宫述三藏圣记”的开场白。

宋纸、与其拓本的内容、非世上流传的共同格式之决定,因此定此拓本为北宋后期之作品。

夜晚,我独自宝玩此拓本,心中有极大的满足,我得此拓本,不在其经济价值,而在于其文物之殊胜,观当今所流传的该序拓本,能真入北宋者极少,唯存几件,其实南宋与元拓本也极少,前几年我不能付上百万金去购一张元画,而今日因缘顺至,以其不到百分之一的市价享此宝物,实受膺于我转轮圣王神祚之福,不异五浊凡夫之能误入龙宫而得华宝也。

陪着古色的莲灯,我心礼着此真宋的古拓本,默读着当年太宗皇帝之阐立圣教神德之制文,忽然恍然间觉得自己又化身为古装童子,扮着八彩妙眉,在一清幽寂寞的月下,真心纯念,徘徊在蜀山松林密布的山涧。

但对于这个奇怪的意象——我并非没有亲身的经历过。

那是我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我记得那真是发生过的一个美丽、美好的故事。

八月了,蜀中的众山,有的地方,松林长出野灵芝,而野桂的香气时时传遍,远的空山中总响着青鸟的呼唤,而我们要去遥远的一处地方。

我们路过一个村落,那里的人们似乎还不习惯这些外来的行人,月已上山头,竹林中还飘落着伐竹破竹清脆的声音,我看见一位中年人背着一捆竹子从山路赶下来,见了我们热情的问我们去哪儿?

因为天色已晚的关系,非要留我们在村里留宿,但因为赶路,我们笑谢之。

于是,村民们为我们准备好了松脂火把,但吩咐我们,八月间的山中松毛极易燃,切要注意祝融。

而我们自然是小心翼翼,沿着古涧前行。

左右的松林如云出岫般浩浩荡荡的弥漫着松叶之真气,正气,灵气,自然,醇和,清正,吸入五腑升起一种温暖熨贴飘飘欲仙的感觉,月色是白雪样的光明,前面与后面的人彼此开着玩笑,我听见潺潺的水流声,我们这几十人,全不顾怕影响山中的精怪,只顾我们大大咧咧的嚷着,热闹着,玩笑着,山林巨谷返着回响,奇怪的是居然没有白天的鸦类来参与此时之嬉戏。

空旷的回声与余响中,作为当时的童子之我,自然还联想不到宋人山水人物的写意的妙处,惟觉得自出生来没有过的空灵自在,也想不到或许在此月下,林前,涧里,出现莲花云的宝采,飞至诸天的幽微,我之数十众化为手提天篮、莲花、华盖之神道,这是怀着诚心去赴一次上元天宫的仙筵,我只懵懵然的,痴痴的,心中充满着纯洁与干净的快乐。

这种快乐与感觉,我感觉已陌生好久了,几乎是彻底的淡忘与淡化了,有如隔世;现在我奉此北宋之拓本,不意却又再次得来;看来,北宋的文明神秀,对于我,的确具有我生命中最宝贵珍惜,而又彼此感应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