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纪(519)

下集-第十一章:寻访
孔令平
font print 人气: 6
【字号】    
   标签: tags: , ,

第四节:潘朝元(6)

就在他家楼下的巷道中,灵堂已经布好。逢布遮盖的“灵堂”里除了他的小女儿,外侄女和两个外孙,里面空荡荡的坐着几个紧邻的邻居,老家凉平的两位老哥和远在贵州的大女儿,都只发了通知他们的加急电报,还没有赶到。

灵柩前方的一张桌子上两位宝轮寺的僧人正身披袈裟,正襟危坐,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还在不断地诵经,为他的亡灵超度。

那悠扬哀怨的颂经声,吸引着一群周围邻人的孩子们。我坐在灵堂前放的一张长凳上,听着那抑扬顿挫的经文,脑子里正翻滚着几十年回忆的画页:

我与他相识于1960年8月重庆南岸弹子石四川第二监狱中,刚入狱那时我才满二十二周岁,虽头顶着“右派”和“反革命”两顶大帽,实在讲还不懂什么叫“政治”,那时他还不到五十岁,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位精力旺盛的长者。

靠着这天赐的缘分,我们俩在1962年3月份一起从孙家花园在枪押之下,流放到凉山自治州甘洛农场,在那里九死一生地撞过老母坪,同年10月死里逃生又从甘洛农场再发沛西昌黄联关。

以后又一齐押送到西昌地区的盐源农牧场,这其间除了短期的调散,到农六队以后的十四年间都在同一中队,编在同一个组,铺褥相依,朝夕为伴。无论是年龄、资历和学问,他都无愧于我的长辈,在我政治上日臻成熟,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都受到了他的启迪和教诲。

从1960年到1976年狱中相伴十六年,有难同当,有危相扶。我遭受狱吏残酷折磨,被打伤后,在生活无法自理的情况下,他敢于顶着枪杆子的威胁帮助我勉励我,渡过最难熬的日子。在饥寒交迫之下,我们相扶为生存而拼博。十六年令人难忘的共勉共扶的往事似悲歌,一曲一曲回荡在耳际,不敢忘怀。

1975年中美建交,上海公报发表以后,中共对国民党县团有以上人员颁布大赦令,他得以先一步回到重庆,1979年平反冤假错案中,我脱离盐源的地狱回到重庆。以后,我们又在重庆相逢,以不断的书信、互访联系着我们间的友谊,共勉共励,成为精神上不可缺少的挚友。

然而凭着他在狱中的坚定信仰,待人平和宽容的人品,凭着他的博学和自我牺牲的献身精神,却赢得了狱中共患难的难友们普遍的尊敬。人们恭称他为“潘翁”,是狱中最有号召力和威信的“国民党人士”。

五○年锒铛入狱以后,他的妻子直接受到了殊连,为人奴佣。不久就被收押进行劳教,从此带着政治上的歧视,拖着两个小女儿,大的不满三岁,小的未足两岁,也在监狱般的管束下,终身为奴。可以说他的一家都因投身三民主义事业,而献给了中国民主革命的大业了。

临终前,在他的陋室中伏案留下“生活与遗言”,我在这里摘抄下来,一面给我的读者留下对他的简介,一面也让我们知道,老一辈的民主主义革命者对后人的教诲:

“由于我过去亲自感受饥饿二字,深有体会,又来自农村,熟谙庄稼人耕田种地的辛苦,正如古人云:‘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生逢乱世之我,感受而加以认识,深深懂得物力艰难,从来敬爱农民,从来不敢抛洒粮食,也足见我的生活节约刻苦有了根,再苦我也能过去。
因为我从苦中来,早已苦惯了,君子忧道不忧贫,穷困威胁不到我。
出狱二十年来,一直自炊自食,自洗自补,逢人从不说苦,在经济收入低于普通职工,受着不断上涨的物价压力,不得不更加节约,不吃烟和茶,酒在严冬喝一口。好在我一个人又已年老,消化机能减退,齿牙摇落,咀嚼困难。每天吃两餐粥,有时候换吃面条,一菜下饭无兼味。
看起来我生活确实清苦,但比起那狱中的日子就好多了……
告诉丽娜丽施两女,我死了不举哀,不办丧事,不穿寿衣,不烧香烛纸钱。臭皮囊一火焚了,不要骨灰,不详之物,要来何用?人生道路上我是一个失意者,没有任何留恋,洒脱而去,岂不快哉!”

好一位彻底的无我者,临终前留下的这段文字潇潇洒洒,对这个痛苦不堪的人间,没有任何牵肠挂肚和遗憾,没有任何的遗产留给他的后人。当我问主理后事的外侄女,有没有追念他的悼词在他的追悼会上宣读,她却摇摇头。

在这种临终的时候,纵有千言万语,岂是一段家人的悼词能说清?

好在他身虽归去,灵魂尚存。信仰和追求都随灵魂而一起长存。至于一生,后人如何评说,对于置生死于度外的他也不会计较。更何况,又有谁为他写传记,留存人间呢?于是我默默写了下面这段文字:

“他的一生,出生农家,六十年前从政治大学毕业,后来去黄埔求读,从此在心中扎正了三民主义的根,追随着国民党从事中国的民主革命事业,在国难当头,日寇入侵之际,毅然从军,官拜浙江金华行辕主任,并挂少将衔,抗击日寇,八年倥偬。

抗战结束共军蜂起,他愤然率军抗击兵匪,终因兵败成囚,锒铛入狱,然而由于信仰坚定,在中共高压刑镣之下,狱火垂炼了他整三十五年。

自比苏武,用他的精神鞭策自己,激励周围。做到在独裁淫威下,威武不屈,信守了对三民主义的忠贞不渝。其人格,可以昭日月,他一生中无愧于孙中山之最为忠诚的信奉者。

这同那些把自己打扮成中国人民之“救星”,贫苦者之救世主,却在国难当头之际挑动内战,涂炭生灵,残害无辜,制造人为的战争饥荒,杀人如麻的人比起来,显得光彩夺目。这同那些争夺权位,呼风唤雨,穷奢极欲的当今各级贪官污吏和毫无正骨的人比起来,又是何等磊落!

历史一定会对一代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向邪恶斗争一生的人作出公正裁决。历史会永远记念潘朝元这个忠诚的民主战士。”(待续)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第二天,拿出了我写的片断给他看,看后他深情的说:“我可惜没有那个水平,也没有那个精力了,愿你能把我们在监狱里所遭受的苦难,特别是进行的反抗以及牺牲难友们的大无畏精神,如实写出来。”
  • 对大炳的死负有直接责任的那所雇佣他的学校,想草草了断此事,在三个孤儿寡母到了北京后,趁已变成植物人的王大炳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把责任往死者身上推,仅拿出八千元人民币了结此事,将母女三人打发回重庆。
  • 介绍她父亲去北京找工作的“舅公”来信说,王大炳去北京打工,纯属他的面子带着“照顾”,并不是该校聘的正式员工,所以还不能完全按劳保条例交涉,劝王玲母亲在学校增加抚恤金后,不要再纠缠了,不然他不好处事。
  • 他关照王玲先前送的礼也不要再去追究,礼是王玲自己送的,只能看成是她自作多情了,何况收礼的林老师今后是王玲的班主任,在今后三年的学业中,不但要依靠他对她的关照,还要在三年以后的毕业评语上得到他的肯定,千万不能得罪他。
  • 后来,陈明生告诉我,他已问过张主任,知不知道王玲送礼给林老师这件事,张主任说林老师压根就没有提起此事。若不是陈明生起了作用,王玲能不能走进工业学校的校门,并坐在课堂里上课,恐怕还是一个未知的事。
  • 我沿着曲曲折折的山壁小路一路问去,大约走了足足半个小时,终于才找到潘老的“家”。他的女儿潘丽娜一家住在傍岩而筑的小木房里。
  • 记下了潘老住地的通讯地址,我在第二天一早就告辞了,好在北碚到重庆并不远,今后每逢假节日重逢团聚的时间还多,那时虽然家里还没有电话,但平时,通信问好互道近况则是经常的。
  • 我入监以后,从蒙昧状态到政治上渐渐觉醒,便有潘老启发和影响的成分,所以,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长辈和狱中的良师益友。
  • 在我劝说下,他留住了一夜,翻看了我所写的“片断”,并且在回去时,带走了我写的一些初稿。以后在它上面批了他的斧正,使我的《血纪》注入他的心血,给后来的读者以更多教益。
  • 一个明知自己死期已近,仍然置之度外,坦然迎接日常发生的事,这除了仰仗他那毕生的人生毅力和一贯的临危不惧外,未必没有佛在暗中相助?潘老是聪明过人的长者,每天清早他不可能面对着大口吐出的鲜血,而不知察自己已入膏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