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血纪(327)

中集-第十—章:中共后集权时代

第二节:看守庄稼(2)

(一)首次外宿(2)

这一次我守庄稼棚,第一天便见到她和另一个大娘,正向我们的小棚子走过来,走到跟前,我从棚子里出来向她们打招呼,让她俩走进棚子里。她向她的同伴介绍道,“这是小孔,开拖拉机的。”又指着她的同伴说:“这是詹大娘,梅雨六队的,我的邻居。”

两位老人年龄都已六十开外,与我母亲相当,只是山里人,劳动成了习惯,所以身板很结实,那詹大娘,右眼正在发炎,经常眼泪滴答,她说山里人穷,没钱去盐源看眼睛。

她俩放牧的羊群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从此以后,她俩便是小棚里的“常客”。 在山上,整天守候着牛羊群,加上这些牲畜又必须在有草有水的地方,从早到晚是不会回家的,中午的饭菜便在前一天准备好,用特备的罐子装好,装进帆布包,到了中午打开挎包,就地撇两根树条当筷子,席地而坐,便吃起来。

山里人长年如此,并不在乎饭菜的冷热,饭后也不喝水。在我们看山前,两位老人中午从来没吃过热饭,喝过一口热开水。

山坡上除积水凼中的雨水,要喝干净水是没有的。我和老吴是趁去伙食团打饭时,用盅子接一盅水到山上洗脸洗脚,山上多的是前一年留下的包谷杆,只消三个石头一架,自制的铁钵便是锅,喝开水热饭菜还是很方便。

我们来后,这棚子也成了她俩中午热饭喝水的地方,我们彼此一天一天更熟悉了。从那以后,她俩每天都要带点牛羊肉来,表示我们为他们提供生活上便利的谢意,中午“共进午餐”的时间,也是我们拉家常的时间。

詹大妈眨着流泪的左眼试探问我:“你为什么会到里面去的”?我明白她的困惑,她们所听到的宣传,把我们描述成什么样的恶魔我们并不在乎,这年头中共的颠倒黑白已成习惯,所以尽管我们被说得如此可怕,相信的人并不多。

但是事情的真像,对于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却难以用几句话说清楚的。面对她的提问,我只淡淡一笑,随口说,农村里五类中,反革命排第四位,问道:“你们村的反革命难道都是杀人犯么?”她摇了摇头,这样类比,使她明白,我们是些受苦人。

“你今年多大年纪,家里还有人吗”?詹大妈继续发问。

“四十二岁了,我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也同你一样大年纪。”听我这么回答,詹大妈叹了一口气。她的大儿子是梅雨六队的队长,今年已四十岁了,算是我的同龄人。

“你进那里面究竟是为什么,你判了几年?”她重复地问我,显然想知道我的身世和底细,但是,怎么告诉这位面善的老人呢?说自己是反对政府她们会有什么反映,惊异,恐慌还是同情?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她们会理解吗?说自己被监狱看守无缘无固欺压,她们能相信么?

想了一会,告诉她:“我是一个右派!刑期是二十年,已经坐了十九年了。”两个老人听了顿时一惊,面前这人怎么在监狱里关了十九年?那定是很大的罪,不是杀人放火,就是拿枪造反?尤其她俩想不到,我入狱时才二十二岁,惊讶的问道“啊呀!你怎么二十二岁就进监牢了?”这口气对我这个文弱人这么年轻,在监狱中关押了这么久很惋惜!

从那以后,两位老人一有机会就要问我,年纪青青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的勾当?不满足她们的好奇心,是不会罢休的。

有一天,天气特别睛朗,我们就坐在西山坡,面向梅雨镇,我向她们讲述了二十二年前的故事:我如何在大学读书,学校如何的大鸣大放,我因为什么而被划成右派,以后,又如何去农村劳动考查,如何不服,又如何被处十八年徒刑,又如何反对三面红旗加刑为二十年。

当我讲到当年的饥饿,唤起了她们的共鸣,梅雨公社也一样的树皮草根都吃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得了水肿没法救,詹大妈的老人就是那时候死的,埋在梅雨的山脚下。于是两个老人不断地叹息,不断的安慰我,说我命太苦,唠叨着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们告诉我,在这二道沟和梅雨镇间方圆几十里地,几百户人家中除了两个高中“秀才”,就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不识字的村民对“秀才”的仰慕,虽经文革浩劫,也一直没有改变,供在堂位正中的灵位上,“天、地、君、师”从未移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