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血纪(194)

中集-第六章:文化“大革命”

第四节:牢卒子们的内斗(1)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份,“盐源农牧场的革命委员会”经过一年多的搓商后宣布成立,“革命委员会”主任是一个从西昌军区派来的文革领导小组成员,本场一个取名为“红色造反总部”的头目,叫林高明的人当上了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角色,原来农场的领导几乎全部靠边站。

高德胜消失了。听说,他进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在骡马堡被关在牛棚里接受“监督”劳动,李培连也在那里。

在宣布革命委员会成立的大会上,原任西昌劳改大队队长段其丰,亲自为成立大会布置会场。从八月斗争系列会一亘没有露过面的邓扬光站立一旁,成了为新上任的革命委员会主任讲话时,端茶送水的服务员。

(一)林扯高闹剧登台

“革命委员会”成立以后不几天,那位新上任的革委会副主任林高明,便亲临六队为重刑政治犯作“形势和政策”报告。

这一次,我亲自看到了这位几次交过白卷的农校中专生的“风彩”,也看到了靠边站着等候进入三结合领导班子的段其丰对林主任的恭维。

八点多钟,就在院子里平时开斗争会的地方摆着一张桌子,邓扬光毕恭毕敬的宣布报告会开始,请场革委会付主任林高明为大家宣读中央文件。

林高明昂着头很神气地从铁门墙角处走出来,坐在段其丰专门给他端来的靠背椅子上,邓扬光为他端来了茶杯。等他入坐后,两个戴着红袖套的年轻人,也从那队部办公室走了出来,并站在林副主任的身旁。

我猜两个青年人,多半是林高明的“保镖”,一身军服,标准的红卫兵打扮,这大概算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红卫兵了。

此时,我只能凭外表来判断这三张“陌生”面孔,年轻挺威武的,像在哪儿见过?我突然想到了近代京戏!那打扮不正是临摹舞台上的么?不过,当我再去看看那站在一边的段其丰和邓扬光时,脑海里顿然闪出了三个奇怪的字:“走马灯”。

时隔大约半年,原先的主角变成了跑龙套的,而新主角又换了新演员。

“今天向大家宣读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最新文件。”林高明拉长了嗓音长声悠悠的宣布报告会开始。这种显示气派的方法又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想了一阵,便立即想到,每天广播里传出来的副统帅就是这个声调?不过,他这么一开讲显得怪别扭的,我的身旁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

“在宣读文件之前,让我们打开毛主席著作,先来学习一段毛主席的指示。”林高明顿了一下,坝子里立刻又轰起了一阵笑声,而他却用威严的目光镇压了这笑声。“毛主席的湖南农民运动考查报告是一篇光辉照人的著作,谁又在笑?真讨厌!这些反革命!”他又停了一下,用眼向会场里搜索着。但没有看到是谁,于是便朗声的继续读道:“农民在村里造反,觉动了绅士们的甜梦,乡里消息传到城里来,城里的绅士立刻大哗。我初到长沙时,会到各方面的人,听到许多街谈港议。”

又是一阵哄笑,林高明停顿下来,他暗自想:这也真别扭,平时说顺了的字,怎么同这上面写的字就不同了呢?比方说这绅字怎么是这样写的?酣字怎么写成甜。巷字怎么变成港了呢?大致自己都被弄得莫名其妙,读起来怪拗口的。

所以,也就不好再“镇压”下面的笑声了,只好拗着口继续读下去:“从中层以上社会至国民党右派,无不一言以蔽之曰:“曹得很……”他突然中止了,觉得特别难读,平时在嘴上背诵的“顺口溜”读起来怎么一下子全走了样?一瞬间会场上再次发出了一阵笑声。

邓扬光慌忙地走过来,附在他耳上轻轻说了几句,显然在提醒他读别字的地方,这使他非常难堪,逗了这些犯人一笑倒也无所谓,需知毛泽东的著作,一字一句是万万改不得也错不得的,就在这些刚刚倒地的走资派中,就有许多人因窜改毛主席语录的。而这些犯人中,恐怕少不了因曲解毛着或撕毁语录而被打被关。

自己不是当着造反派的“同志们”面,一再宣誓不折不扣的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么?但是这错别字,如果碰上了关键字一错,就是事关“问罪”的原则问题了,岂不严重?想到这里,面对哄笑不止的会场,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难看的沮丧。先前开场时那种神气活现的表情顿然消逝了。

然而,这又怪谁呢?毛主席不是说,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应当批判么?不是说越有知识越反动么?不是说最为干净的还是大字不识的工人农民么?读几个错别字,不正好表现出那很“纯”,很“干净”的劳动人民本色么?劳动人民本来就是大老粗,去他妈的“本本主义”。

想到在学校读书那会儿成天玩耍,师道虽颜面扫地了,苦读正被批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早成了过街老鼠。文化大革命来了,拿着红本本搞“批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抓出老师喊打倒“臭老九”,那真带劲,自己虽读到中专!还是觉得不学为好,学了既苦,反而成了“革命”的对象!

而今虽如同文盲,不过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出了校门,拿着红本本,奔全国,搞串联,背诵着那上面的“经典”,也并不去弄清那上面写了些什么?(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