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血纪(185)

中集-第六章:文化“大革命”

笫三节:文化的浩劫——人权的厄运(2)

(二)“算总账”(1)

九月下旬的一天,刚刚吃过早饭以后,队长徐世奎和管教何庆云从出工的队列中叫了八个人出列:

红炉房的铁匠吴兴全曾当过邓锡候警察的成都地头蛇;木工邓世权,一个在成都码头拜过袍哥红旗管事的老痞子;当过国民党军队上校作战参谋,去成都参观的朱国骥;曾任过原国民政府雅安城防司令的上校司令官王德全;曾是解放军西藏军区当过上尉军需官,因投敌“判国”而受到成都军事法庭判刑二十年的马文华;以及周学祝,冯俊伯,代朝谋这些在六队有代表性的“红毛犯人”。

他们判刑前身份各异,“罪名”也不相同,但想从狗洞里爬出去,获得减刑的渴望却是一样的,为减刑而不惜踩在其它犯人的肩上,满肚整人的坏水都一样。

被叫出列以后,他们开了足足一上午的会,到中午我们收工回来时,都还没有从队部办公室里出来。

吃过午饭以后,何庆云满脸严肃的向全队宣布,下午不出工,全队学习,并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去,先将我的手铐上成反铐。我正猜测不知又要对我作何处理,何庆云已经告诉我:“今天下午召开你的斗争会,反省这么久,也该把污蔑毛主席的言行及攻击三面红旗,文化大革命放的毒,统统地消了。”

自1962年我在孙家花园反省室里挨斗争以来,斗争会日渐少了,其中的原因,恐怕主要是这些斗争会无法开下去,比如说三年前在甘洛张棒棒组织的斗争会,几乎变成了快要饿死的流放者的诉苦会。

近来,所采取的手段变成李培连所贯彻的“说服为主”,但没理的理怎能说服人?说而不服,反被受教育者反过来说服了。

明明全国弄得来老百性啼饥号寒,怎可强人接受“形势大好”?即是方法和态度再讲究,要把黑的说成白的都只能枉费心机!

当然魔王在一片反对声中,正在组织新的阴谋,毛就说,己找到使‘社教’运动有效进行新的方法,生养修整已整四年,到他反扑的时机了。

现在,又回到五年前了。对于老参加斗争会的“运动员”,自反右以来,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我知道这样的会早已“程序化”了。

第一步叫“退神光”,先对被斗争者拳打脚踢,辅之以口号,让他先胆寒几分,失去控制!接着便是在颈项上挂上水桶,使被斗者无法将头抬起来,只有埋着头接受批判,名曰:“端正态度”!

第二步才是检举揭发,参加斗争的人站在被斗者面前指夺着被斗者鼻子,一边辱骂,一边戏谑,骂得兴起,时不时给被斗者的脸上,头上扇上几耳光,或者几个人围着被斗者像打排球一样把他当演练拳艺的肉耙子。

最后围斗的人玩累了,便让被斗者颈上挂着水桶,弯着腰站在中央,而大家便各自吹着与斗争会完全无关的龙门阵。

我不知道,中外历史上有没有这种“斗争会”的记载,还是毛泽东阶级斗争的新发明,而专其利的。

总之斗争会是对被斗者人格和身体的一种当众羞侮,因经受不起这种人格羞侮和肉体折磨,文革中死于自杀的人无以数计,除非明白了这层用意,便不会被这种羞侮所击倒。

何庆云通知我以后,斗争会立刻进行,我还有点出其不意。按经验,对付斗争会我要做的事,便是保护自己的前胸不被暴徒们打伤,今天双手铐着,剥夺了我自卫前胸的能力,如果心黑的暴徒当胸给我两拳,打断了肋骨,或伤了胃、脾或下身,纵然不死也成了终生残疾。

马上想到该反穿一件棉被心应战,哪怕是阴历八月,为了防止胸部被打伤,热一点也无所谓,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仓促上阵。

我从何庆云那里回到寝室正在纳闷,邓自权和吴兴全两条老狗,已经凶神恶煞地跟着我到监舍来,两人连推带搡的把我扭到了一年前关押我的那间临时保管室里,现在那屋里已经腾空。

屋子里已塞满了人,除“主持”会场的何庆云坐在一张从办公室搬来的凳子上,其余的人全都站着,中间大约一米半径的半园圈,站着从各组选拔出来参加斗争会的打手。

我被邓自权抓进门来便被他猛地一推,踉踉跄跄还没有站稳,就听见那吴兴全雷鸣般的吼声:“把反改造份子孔令平抓出来”,周围的人附会那喊声一齐呐喊,喊声振得屋顶的瓦阁子都在咯咯作响。

我刚站稳身子将头抬起来,冷不防在我身后的冯俊伯和周学祝,一边一记巴掌,打在我的后脑勺上使我一惊,正要扭过头去向他问理,站在我两边的代朝谋马文华,从左右两侧又给了我两拳,与此同时站在我面前的王德权和朱国骥,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吼道:“你看清了,今天专门就是要打你的嚣张气焰,今天你不老实交待问题,便是自讨苦吃!”

双手背铐的我,即使没有被吊上水桶,在几个打手的包围中,也完全失去了自卫的能力。那吴兴全再次接连不断的呼喊口号,他喊一句,其它的人跟随应和着,声音响得像打雷,接着,拳头雨点似的向我头上落下来。

神光退完,态度“端正”后,何庆云假惺惺地止住了打手们的乱拳,眯缝着他的近视眼睛看着我,他今天既是检查者又是督战官,他要检查所组织的八名打手,是否按预先规定的程序在进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