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死亡的幽谷(26)绝望的选择

拒绝遗忘 正视历史 支持改革 促进民主
王开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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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0日,娘很高兴的叫我去旁戈庄发个电报,叫在昌潍专署商业局工作的立泰弟赶快回家来。

10月22日,立泰弟从昌潍回来了。

我离家时他才两岁多,此时已是个英俊青年,全家团园,娘高兴极了,把她舍不得吃的食物全部拿出来,家里热闹得像过年似的。从早到晚左邻右舍络绎不绝地来看望我,炕上、炕前都坐满了人,欢乐气氛到达了顶点。

父亲在家只住了三天,他和三叔都回工作单位去了,来访的人也渐渐的少了,此时我才有时间走出家门看看。

这天,我独自一人漫步在水西村。我东西南北到处走了一遍,极力寻找我童年时代的痕迹,然而这一切都无处可寻。

原来的街道、房屋绝大部分都被拆除了,有的在原地基上种上了庄稼和蔬菜,有的地方墙倒屋塌瓦砾遍地,有的地方还耸立着断墙残壁。我的启蒙小学,水西私立培英小学的旧址上,满地野草和破砖碎瓦,仅剩下了一个破烂不堪的校门。整个村子既不像村庄,又不像荒野,到处死气沉沉,满目荒凉,如同遭到了一场大浩劫。据说这些都是“公社化”、“大跃进”、“大炼钢铁”所遗留下来的悲惨景象。

我百感交集,难道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推翻了“三座大山”,最后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吗?

当时农村的情况何止我们这个水西村,据我所知,许多老同志回乡探亲,看到农村这种凄惨情景,回到原单位后,说了真话,被打成“右派分子”或“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真是“苛政猛于虎”。

故乡之行使我对农村的真实情况有了亲身的感受,所以后来我对敢为老百姓说真话的彭德怀元帅由衷的钦佩和敬仰。另外,我这才深深认识到,毛泽东这位独断专行,至高无上的“万岁”,用所谓的“大跃进”、“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天堂”,把老百姓害惨了!

这时我在家已经住了十多天了,如果继续住下去,必定夜长梦多,于是我决定立即动身回四川。

我要感谢村支书记王连声。我到家后的第一天,就决定户口迁移证件等一律不向外拿,假装作为回家探亲来掩饰。

但有个问题,山东地区为了阻止人口外流,买火车票的管理极严,一律凭介绍信和证件。那么在返回四川的旅途中买火车票,住旅馆的凭证怎么办呢?于是我慌称我的探亲证件放在钱包里在郑州转车时被小偷偷走了。娘领着我去找到村支部书记王连声,王连声不知道我是个“右派”,满口答应给我出个证明,我立即亲笔草写了一个证明,他看了后马上给我盖了个公章。

10月30日晚上,是我难忘的一夜。

在得知我第二天要走的消息后三婶给我送来了地瓜枣,四婶给我送来了一大瓢葵瓜子和地瓜枣,天刚刹黑,祖母、娘、五叔、三婶、四婶、“余耕堂”我二妈妈、“永安堂”我三大爷、三大娘、冬至他娘(我大嫂子),还有左邻右舍的亲人们等等,都来为我送行。他们异口同声地祝我一路平安。大家谈笑风生,气氛欢乐极了。一直到下半夜,大家才恋恋不舍的与我作最后的告别。这是在阶级斗争最残酷,最恐怖的时代,在我当“右派”以来,第一次享受到亲情人性的大温暖。

50多年后的今天,“万岁爷”时代的那段悲惨的岁月已成为历史。遗憾的是当年送别我的那些亲人们,绝大部分人没能看到今天,他们与我的那次告别竟成了永别。

1960年11月1日拂晓前,娘一早给我做好了早饭,吃完早饭后我告别了娘和三婶,与我弟弟立泰一起登上路程。(立泰是顺便返回昌潍专署他的工作单位去)

大地还静悄悄沉睡着,我走到四叔的家门口,老祖母正在睡梦中,我望了一下四叔的家门,凄然长叹了一声,今生今世恐怕难以见到这位把我抚养大的老人了。(注:祖母84年去世,在她老人家生前,我不能报答她对我的抚养之大恩,是我终身最大的遗憾。)

下午4点钟我到了高密火车站。

我买火车票时意外受阻,售票员说我手续不齐全,不符合购买长途火车票的规定。我吓了一跳,如果走不了的话,那么后果就难以设想了。我立即请列车售票员打电话询问王连声,他们和王连声通了话以后,这才解了围。

至此,我第二次走出了家门,又走上了我漫长的、坎坷的人生旅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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