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美信：大众社会的媚俗化风险
二战之后，世界趋向一个平民中产阶级化发展，首先在工业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形成一个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社会。公众价值和民众意向进入制度、技术、文化等领域，从而大众化价值和审美的文艺，成为绝对的主流体系，包括整个公共领域都一致倾向于民众利益、目的、趣味、嗜好为价值原则，品鉴一种制度的好坏与文化的优劣，也不例外，以致现代国家的民主、民权、民生驾驭于国家之上。
因此，文艺很自然地朝向一个媚俗的历史潮流发展，这意味着当代文艺的主要流向是娱乐性价值与趣味性审美。大众化文艺基于情趣化、直观化、通俗化、实用化，它功能作用变相成为一种愉悦大众之所好的媚俗产物，这都是过去的平民社会所不可奢望的。
通俗文艺作为社会的精神生态的功能，在当今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尤为突出，随着物质生活的充裕，必然催化了人们情境和意欲的上升。因此，通俗文艺在这一历史背景和大众基础上如火如荼，表现出极其媚俗化和功利化，完全陷入商业的操纵和支配之中，无论其内涵还是外延都如此，吻合大众的趣味与情调的文艺，便促成流行时尚和商品价值。由于时代和社会的高度商业化和中产化的转向特点，文艺变成商品，媚俗是文艺赖以生存的唯一路径，文艺家的人格、个性、良知、智慧被降到最低限度。因此，通俗文艺的社会功能与公共意义，是一个精神生态的结构性缺损，也可能将人类引入末日。
众所周知，朝向大众主流化发展，本是时代的一个进步，打破了过去精英知识份子中心主义的神话，但是中产阶级是一个不够成熟与健全的社会整体，这种所谓“进步”，并没有掩盖中产阶级大众社会的历史劣根性和文化恶习，无论自觉意识还是自为能力、价值取向还是审美趣味，中产阶级大众社会仍然处于集体盲从与互渗习惯的状态水平，加之现代国家机器对中产阶级价值和趣味的纵欲鼓励，大大促进了人们的物化意欲和庸俗情调的空前膨胀，同时又缺少一个有效的警示和矫正的制衡机制，从而加大了世界与未来的潜在风险程度。
这个风险在于，精神对人类幸福程度构成主导地位，已远远超过了物质，尤其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更为突出，显而易见的一个事实是，因生理所需的物质资料相对容易满足与饱和，而因精神性驱使所需的奢侈性生活却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空穴。发达社会因其制度、价值、审美都倾向效益与利益的目的，如富有与成功，构成性感、智慧、尊贵的审美象征。
然而，一个高度工业化与商业化社会，追求效益和效率变成一种普遍的社会原则和异化人性的本能，包括对人文科学的混化渗透，无论科学还是艺术，都变成了物欲与功利的一种延伸物。人文科学绝对服从大众趣味和商业机制，使得通俗文艺极端霸道，抑制了整个人文科学的平衡结构和互补生态，这无益世界乃至中产阶级自身的健康发展。人文科学单极化演进，唯有“有奶便是娘”的经济管理类独揽着“真理”，学术走向服利不服理的境地。没有完善、全面、系统人文科学的公共文化，单向技术发展和追求效益，只能激增社会矛盾和冲突风险。只有健全的思想观念和审美价值才是幸福之本，文艺是其中重要的润滑资源。
值得一提的是，通俗文艺占绝对性的主导地位，对精英社会构成巨大冲击，尤其在那些民众素质与自为能力相对薄弱的发展中社会，知识份子尚未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和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已被通俗文艺推到的边缘的阴沈角落。如有英雄无用武之地和生不逢时之感，由此出现了二十世纪末文化精英纷纷缴械投降的壮烈景观，下海从商是他们向大众社会作出一个妥协姿态。然而，发展中社会迫切需要的，恰好是开拓精神、批判思维、传播真理、终极关怀，这些需要知识份子和社会精英勇于充当前卫与先锋的角色，却过早沦丧了。
中产阶级大众社会起步与成长的过程中，诸多的弊端和谬误是难以避免的，其意识素质、审美水平、价值取向的历史局限性显而易见。工业化和商业化润滑了中产阶级的壮大成长，而中产阶级的壮大必然强化了工业化与商业化的有效进程；可是另一方面又导致能源的匮乏、环境的破坏、生理的异化、精神的空乏、人性的物化、价值的偏失、人际的紧张、怨恨的激增等等一系列世界性社会危机。
中产阶级本是一个务实强干的社会群族，但其价值观的势利化和审美的媚俗化，所谓的中产阶级的劣根性、大众化发展的强大势头，也加大了其病原体的传染速度，使得文化危机和精神病灶蔓延。中产阶级化的进化过程中，表现出毫无节律而又具有破坏性的物质欲和生存欲。中产阶级的社会本能或无意识，都向往一种富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费力度。可以说，中产阶级是一个只懂得快感而不知幸福的阶级。这就是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中产阶级的精神面貌和文化性格。而在发展中社会的大众文化更是一团泡沫，盲目的追求和向往一种虚幻的生活方式或超前的消费生活，造成大众社会在物质生活上永不解渴、精神生活上枯竭凋零的矛盾局面。这种畸形的审美观念和价值取向，源自原始的小资产阶级意识。
由此可见，媚世文艺的大众化和主流化，是社会与时代不够健全成熟的必然表现，但不意味着精英文化可以被其取而代之。世界需要负责和批评、思考与审视、挑战与迎战、开拓和创新，才可健康发展。其次，对于不论来自上层建筑还是来自大众社会的逆潮，精英社会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和罪恶，媚俗是知识份子和人文科学的堕落、思想的苟且、知识的奴化、人格的分裂、价值的困惑，是精英知识份子的历史症结。无论怎样，矫正和拯救工业化和商业化的世界危机，是后精英时代的重大课题。
原载民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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