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岳:你見過貧困生嗎?

李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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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4月9日訊】你見過貧困生嗎?就是需要靠別人的捐贈求學的那群人……

  我就是。

  也許你想像中的我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目光呆滯,形容憔悴,那麼我告訴你,我身上的這套校服比任何人的都乾淨,湛藍配純白,上書「Pinbo」二字,站在人堆裡很顯眼,你看著會覺得舒服。只是我坐在這裡寫文章的時候,鞋子裡還是濕的,只因為鞋底斷了,天又下雨,沒辦法。

  我剛生下來的時候,足有十斤重,爸媽很高興,卻不知道他們將要為這個十斤重的東西耗費多少心血。我只吃了三天奶,然後媽媽沒奶喂我了。他們用米粉和奶粉硬是把我養活了,只是我經常生病,有時媽媽拿著奶瓶,爸爸拿著藥瓶同時哄我。幸好我那時沒有記憶。

  然後我上了小學。如果不追溯到「奶瓶時期」的話,我的貧困史從那時就開始了。那時候,賣包子的阿姨是小朋友的偶像,然而我很少光顧,我自認為在期末得一個印著「特等獎」的筆記本更有價值。幸好那時我一直是第一,這份榮耀讓我的童年快樂加倍,而沒有留下什麼缺憾,除了沒有包子吃。

  在知道什麼叫巧克力派的時候,我上了初中,開始懂事,知道什麼叫「恥辱」。一次朋友的家長當著我的面教訓他:「你看他的鞋子打了補丁,學習還那麼好,你穿adidas,為什麼還考倒數第一?」我搞不清我該慶幸還是羞愧。

  還有一次,與兄弟學校聯誼,我仍然穿著那雙有補丁的解放鞋上台接受捐款。主持人報著我們的名字,按著家庭貧困程度和學習成績優劣的順序,我們魚貫而上。人們在鼓掌。可我感覺自己像被押解的犯人,耳根發熱,手足無措,眼裡只是一片閃光燈。我的腳指頭扭動著向後縮,像踩了蛇似的火辣地肉麻著。我知道那些記者們會以為我們是感動至此。等到主持人請我們下台時,我像撞了鬼一樣往下逃。

  同是那雙鞋,我穿著它演老紅軍的時候,面對台下的閃光燈,我感到的是光榮,我不清楚為什麼前後會有這麼大的不同?

  然而,快樂至上。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將它往好的方面想。這是班主任教我們的。她寬容而親和,幽默而活潑,立志做我們的朋友,你可以想像我們多麼愛戴 她。但是……在「朋友老師」面前,有時你依然只是貧困生。那次,老師派我去拿作業本。走到門前我看見她的錢包規規矩矩地靠在那兒。紅色的印著「歡迎做客」的小地毯上點綴著藍色百元大鈔的角。「老師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待我要將它撿起來時,手像被點穴似的忽然停在半空。我最近不是弄丟了同學交來的競賽款嗎? 老師不是懷疑過是我自己挪用了嗎?這是考驗我嗎?將家裡鑰匙給我,但我恐怕不會傻到在屋裡作案。那麼對於門外的「橫財」呢?窮怕了的小孩子會不會貪財動心呢?用心良苦啊!我忘了後來的事,只記得我氣沖沖地離開時將錢包踢到了一邊也沒發覺。很久以後,我的一篇小說裡出現過這樣的情節:一位貧困生拿著雙嶄新的 「千層底」去感謝老師的幫助,敲門時卻聽見老師們在討論他會不會偷錢,他放下鞋轉身就走……你知道這不是沒有來由的杜撰。

  無論如何,我的初中時代很圓滿,我順利地考進了縣裡的重點高中。在我們那裡,要走出窮山溝改變自己的處境只有兩條路:打工和讀書。前者充其量只能讓家裡的柴米油鹽更豐盈一點,附帶增加一點見過世面的優越感。所以我只有讀書。

  我拿回通知書的那晚,父母商量了很久。從那以後,父親就整天沉默著抽菸,母親整天紅腫著眼睛。不幸我那時處在最叛逆的時期。我抱怨自己為什麼沒有生在達 官顯貴家做貴公子,而窩在這裡整天挑牛糞。我處處與他們較勁,現在想來,我依然無法原諒自己的尖銳與幼稚。有一晚,我與爸爸吵了起來,他打了我一耳光,然 後我衝著他說了一句:「不就是我不該考取了嗎?你養不起我為什麼不在我出生的時候把我掐死?」然後我義無反顧地玩起了離家出走的遊戲。在後山的一個樹洞裡,爸爸把哭得睡著的我抱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要為自己的選擇慶幸還是懊悔。在城市裡,我格格不入。星期天,同學們都出去玩了,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看上鋪的床板。我知道自己在變得孤僻。《讀者》上的一篇文章描繪鄉下貧困生用的是表情木訥、瘦長毛多,背負著太多道義的沉重。我不知道自己離這些還有多遠。

  每當教室外有老師叫學生出去,我總疑心他要把我也叫去催學費。有一天真的叫到了我。原來是市報的楊記者要採訪貧困生。在會議室裡,他發給我們每人一張材料 紙,讓我們把自己的家庭狀況和求學經歷用抒情記敘文寫出來。寫得越生動越感人越好,他將把我們的稿子擇優刊發,在市報社搞一個「希望捐贈熱線」。我掃視著同學們,很多人在咬著筆頭艱難地構思,但更多的人像我一樣望著空洞的稿紙發呆。我知道這裡有老師安排的 全身名牌的「貧困生」,他們可以把它僅僅當成一次作文來看待,但我不行。真正的貧困生是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和異類,誰可以輕描淡寫地揭自己心頭的傷疤?現 在我最不願去的是那個會議室和教師宿舍。走到這兩個地方的時候就像走進了到處是攝像機的房間,每一寸皮膚都有被曝光被偷窺的尖銳疼痛。你聽我說,父母總是習慣在我上學時塞給我一包茶葉或木耳,對我說:「去送給××老師吧,經常走動走動,或許能把學費免了。」我惟有順從地把東西塞進包裡,因為我只要一拒絕, 父母便會火冒三丈。我又怎麼忍心再惹他們生氣。我怎麼向他們解釋在同學們疑惑的目光中提著禮品穿街過巷,然後徘徊著敲門,見到老師後放下禮品就走的尷尬感覺呢?畢竟父母也曾像小學生似的坐在老師面前,雙手放在膝上,堆著笑臉,一遍遍求著老師擔保晚一點交學費。看著孩子在自己面前受苦和看著父母在自己面前受辱,哪一個更殘酷?

  只要學校通知放假,我就興奮得不行,盼著快點回家。每當我走近家門的時候,會有短暫的猶豫,我怕見到父母過度勞累而佝僂的背,怕見到他們纏滿創可貼的手。而當我真正到家之後,所有的不適又馬上消失。我只想多做點家務事彌補一下什麼,或許是自己讓他們過度 操勞的不安,或許是自己欠下的太多的親情債。然後,我上學時,媽媽又會塞給我一大堆雞蛋、板栗、核桃、木耳……「這是你自己的,這是給你老師的……」如此,週而復始。

  一次,爸爸趕了很遠的路來看我。看到他站在校門口,頭上包著白頭巾,提著帆布袋時,我真的很高興,根本沒在意同學們成分複雜的眼神。而爸爸卻再也不來看我了。他說給我丟了臉。惟一的一次,我忍著淚對他說:「你是我爸爸,穿得再差也是我爸爸,誰敢笑話我們,誰會窮一輩 子……」

  「誰能窮一輩子?」在被貧窮糾纏的曖昧曰子裡,我惟有用這句話安慰自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時常想起在我上學時給我兩塊錢車費的老奶奶,想起17歲吐血死去的姐姐要我讀書時的堅定眼神,想起老師送的那包溫暖我一冬的衣服,一邊愁著明曰三餐一邊安慰著自己。在被亂夢糾纏的午夜,驀然驚醒時發現流了鼻血,淚濕了枕頭。那枕頭上的一片黏糊糊腥紅著的淚斑讓我想起姐姐吐在地上的血,我分不清哪是淚哪是血。

  然而當我迷糊著醒來的時候,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新的失望正在等著我,可地球並不因我自以為水深火熱的苦痛而不轉了,這世界正常得很。

  所以我惟有將曾經的恥辱、反抗、抱怨、詛咒化為記憶的沙,讓它沉在時間的河裡,以此保持河水的清亮。所以你看到的我只是一個有著很多不願讓人提及的往事,有點虛榮,斤斤計較,孤僻,同時又勤勞、善良、儉樸的普普通通的貧困生。

  起碼這樣,上帝看著會好一點。

轉自《讀者》(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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