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丹:半世紀後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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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朋友 張先痴先生,在普林斯頓紀念反右50週年大會上說 ,當初他並不反黨,即不是右派,卻劃了他右派;如今黨「教育」得他真反黨了,即真成了右派,卻又給他改正了。當然,有此體會的不止他一人。人們的直感是「荒唐」;深思之則會發現,其來有自、一點也「不」荒唐。這就使我產生了事後的一孔之明、一得之見,對1957年6月8日中共發出反右號令、由毛澤東為《人民日報》寫的社論、自鳴得意地提出「這是為甚麼?」這一問題,要提供一個新思路指導下的、遲到的答案。  

  毛問:「這是為甚麼?」   

  我答:「因為你要反右。」   

  的確是這樣。如果他要反你右,並不總是因為你右了他才反你。而是因為他要反你,才把你說成右。丁玲提供了極其鮮明的例證,她左得很,即便當了20多年右派之後,依然故左,左性不改。當時是周揚按毛澤東給他的名單,劃她右派的。周揚說:「抓右派之前,主席給我一個名單,名單上的人都要一一戴上帽子,而且要我每天匯報『戰果』。我說,有的人鳴放期間不講話,沒有材料,怎麼辦?主席說,翻延安的老賬!我當時常常說『在劫難逃』,許多人聽不懂。」[1]   

  的確是這樣。只要他想反你,你就是在劫難逃。後來的事態就更彰明昭著了,他反你右,但你不但不右,而且比丁玲還左,左得出奇,左得登峰造極、堪稱天下第一人;他反不反你 「右」了?照反不誤。如,我們的光輝榜樣、毛澤東思想學得最活、最活、最活、最活的林副統帥,按共產黨的定義,應該叫做「極左」。眼皮兒最活的國家總理周恩來就是提出反他 「極左」 的,結果觸犯了龍顏!上疏支持總理意見的哲學家王若水,也碰了一鼻子灰、在文革中倒了台!天知道,毛澤東要批的、是林彪的「極右」!!!這就是說,他要反右,而你是極左,也可把你說成極右。陳沂、陳湧、姚雪垠不都是劃了右派的極左份子嗎?   

  毛澤東是只管「予取予求」 ,不管「事實」的。他不管歷史上你曾經如何樹立他(林彪、劉少奇)、支持他(張聞天、陸定一)、愛過他(楊開慧、賀子珍)、保衛他(彭德懷、羅瑞卿)、追隨他(陳伯達、關王戚……他要反你、厭棄你,馬上就是翻臉不認。若果他想利用你呢,即便他明知你是漢奸(陳永貴)、叛徒(張春橋)、走資派(鄧小平),也是照用不誤。   

  總之,就像狼吃小羊的理由是它需要吃那樣;他需要「馬」,或需要反「馬」,可你不是 「馬」而是「鹿」,那也無妨,他可以「指鹿為馬」。   

  這是我回答「這是為甚麼」的又一補充答案;順籐摸瓜,再深一層的問題是:毛「予取予求」,又是想在反右中「取、求」個甚麼呢?

  我在拙著《還原1957》的第一篇《反右探源篇》裡,已從遠因、近因、內因、外因、制度原因和個人原因,作了說明。這裡舊話就不重提了,再說些新話作為舊話的補充。   

  話說曹操,因為軍糧不足,為安軍心,遂令發糧官按小斗發。結果造成軍心譁亂。又是為安軍心,就又把發糧官殺了。發糧官和曹操誰都心知肚明,是他下令要用小斗發的。這出「借頭」戲,是丞相為解一時之需而設的「陽謀」!

  毛澤東要「取、求」的,也是右派的頭,所以說,反右也是一出「借頭」戲。中國第一號大右派章伯鈞一眼就看穿了:「老毛是要借我的頭,來解國家的困難了。」[2]   

  國家當時面臨的是甚麼困難呢?國際上,反蘇反共之勢風吹樹、風滿樓、風起雲湧!連美國著名作家法斯特都宣佈退了黨。國內工人罷工、農民退社、學生鬧事、知識份子聞聽蘇聯「解凍」之聲,聲聲入耳;「中國的螞蟻」蠢蠢慾動。毛澤東以退為進,提出黨內整風,消除「三害」[3]。怪(!)就怪在毛一向口口聲聲要依靠工人、農民,而這次卻不讓(!)他們來幫助黨整風,反而厚愛這般他往日深惡痛絕的知識份子,誠懇(!)地請他們來幫助黨整風。有幸聽到毛講話錄音的著名文學家傅雷,對毛的談笑風生、甜言蜜語,感到如沐春風、如醉如痴,給兒子寫信說:「毛主席的講話,那種口吻、音調,特別親切平易,極富於幽默感;而且沒有教訓口氣……他的馬克思主義是到了化境的,隨手拈來,都成妙諦,出之以極自然的態度,無形中滲透聽眾的心。……真是藝術高手。」[4]   

   乾脆讓我把傅先生受騙的事說到底:翻著<<傅雷家書>>往下看,再一封信,就是說:「真興奮。……踴躍爭鳴,……都紛紛寫文章響應,在座談會上大膽談矛盾、談缺點,大多數都是從熱愛黨的觀點出發,希望大力改進、改善。尤其是以前被整的,更是揚眉吐氣,精神百倍。」[5]

   再往下的信,就是妻子寫的了:「作協批判爸爸的會,一共開了十次。前後作了三次檢討,最後一次說是進步了,是否算結束,還不知道。爸爸經過這次考 驗……活到五十歲了,才知道看人不是那麼簡單,老朋友為了自己的利害關係,會出賣朋友,提意見可以亂提,甚至造謠,還要反咬一口,……」[6]這信說的是,傅先生當上了資產階級右派份子後,在作家協會上接受「幫助」的情形。

   然後的信……直到沒有了「然後」,——文革中,夫妻雙雙自殺,同歸於盡。蓋棺論定,被說成是花崗岩腦袋,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死有餘辜……   

  傅雷的經歷就是濃縮了的一部反右史,也是毛反右的借頭史。真正在反右當中第一批被砍下鮮血淋漓的頭顱的,是所謂章羅聯盟策劃的「小匈牙利事件」中的三名「主犯」:漢陽縣民主黨派聯合小組長、民盟盟員、縣文化圖書館圖書管理員楊煥堯;民盟發展對像、漢陽縣一中副校長王建國;語文教研組組長、初三畢業班班主任鍾毓文。牽涉此案者約70人,其中13人判刑或勞教,很多人死於獄中。現在真相已明,純屬胡編亂造;只用舉出鍾毓文被槍斃是因為他好「眨眼睛」一例,足矣。然而當年《人民日報》等報刊對事件大加宣揚,中央新聞記錄電影製片廠把事件攝成新聞片《鐵證》,在全國放映。其內容,大事渲染「反革命分子血腥暴亂」。很可能那位御用文人就是看了此類報導,才抱著政府大腿、「有根有據」地大事叫囂反右必要論的。

  小匈牙利事件雖然改正,但「借頭」的效應,已彪史冊。利用反右「借頭」,這一招真靈,毛澤東取得了遠比曹操還大得多的勝利;吾等過來人都知道,當時所有的「不安定」因素,全於瞬息間被鎮壓下去了;收效如神。
  

  註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郭羅基《周揚桉名單抓右派》《動向》2003年11月號

  [2] 章詒和《往事並不如煙》時報出版第352頁。

  [3] 即官僚主義、主觀主義、宗派主義。

  [4]《傅雷家書》第158頁

  [5]同上, 第163頁

  [6] 同上第167頁

(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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