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亞城隨筆】閒話消失中的北京大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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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老北京的特點之一,是灰色的四合院民居。七八百年來,北京無數的四合院中上演了無數的民間悲歡離合的故事。而這一切都淹沒在皇家朝廷驚心動魄的爭鬥和王公貴族醉生夢死的喧嘩的陰影下,不為後來的史家所重視,不為小說家們所津津樂道。只有少數的民俗學者們在默默地記載,發掘和四合院有關的民間習俗和語言文化。

不過,京城不光有輝煌的皇家宮殿和有錢人家的一水灰磚四合院,北京還有另外一種民居 —大雜院。顧名思義,大雜院自然是絕大多數的老北京人真正居住的地方。老北京的市井俚語、小吃、習俗,都從這種大雜院中起源,延續至今,成為北京文化中最重要、最有地方特色的部份。撰寫紅樓夢的曹寫手以王公豪門榮國府為中心,描寫了上百個人物的榮辱起落,固然可謂中國文學的歷史巨著。但是這位文學大家在紅樓夢中鮮有描寫北京市井的民居生活。這一點,讓我一直耿耿於懷。沒別的挑剔,就是生怕老曹無意中讓後來全國文學青年們以為,我們老北京人都能住在榮國府這種豪門深院中過寶玉的舒服日子。

這點擔憂是因為過去的體驗。記得二十多年前剛到海外時,遇到幾個來自台灣香港的「同胞們。」他們都以為俺一定是來自中共高幹家庭,不然怎麼能出來留學呢?氣的俺沒辦法只好說,俺爹是高幹,坐小車,不過自己開車(作司機工作),家有伙夫(自己做飯),保姆(俺母親),二個警衛員(俺和俺姐),住的是四合院(沒告訴位於東直門外,碎磚頭砌的。老北京人都知道東直門內外住的是俺黨依靠的對象,紅幫高幹肯定不住那一塊兒),級別麼,大概是二十三級,幾乎是最高的了。毛爺和周相不過才是起步的一級而已。幸虧這些海外「愛國同胞們」沒有搞清紅朝級別的上下次序,糊弄他們,俺的吹牛也過的去了。這裡要說的真正意思是,信息不完全,就會產生誤解。

毛進京前,北京並沒有多少大雜院。這是因為彼時北京不是國家首都,人口壓力不大。即便窮人也多住小院,只是無法單獨居住,只能跟別人合住。產生大雜院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毛的紅幫政府把過去有錢人定性為地主資本家舊政府人員小業主等,不但採取政治歧視迫害,還強迫他們搬遷出京,或者剝奪原來住宅,分給工農階層和新政府人員居住。比如,中學時常去一個大院玩。這大院後門進去有假山水池,三進灰磚四合院,有走廊,紅色門庭和月亮門,有青磚鋪地,巨大的花壇。可以想見,毛進城前,這是一個非常有錢人家的宅第。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這是誰的。這院裡住著四戶我的同學,一個他爸是共軍的師副政委,一個他爸是火車司機,一個他爸是工廠供銷科長,還一個是孤兒寡母。其他大約十來戶,我不認識。大院裡每家原來屋前的走廊全被改成廚房。家裏人多的,還把公共走廊改成小屋。前門耳房照樣住人,堆滿白菜蜂窩煤。院裡二個黑臭廁所。十年前,我回去探親同中學同學聚會。再次去那個大院,發現大門被油漆一新,門口有個牌子:梁啟超故居。進門後,依然是一片搭建的小屋子,破爛不堪。以我的一般個頭居然要小心別碰到腦袋。老梁要是地下有知,還不得再氣死一次啊?

類似情況,在毛爺玩弄文革大忽悠之後更加普遍。俺知道一個清華教授原本住獨院,五間大北房。文革一開始,紅衛兵把一個黑五類分子拉到他的院子用皮帶打,讓那教授看。老頭戴副金絲眼睛,嚇的臉色蒼白。紅衛兵們要他減工資,把房子讓給工人階級住。結果,他被迫讓出三間北房和其它房間。立刻有二家燒鍋爐的工人搬進北房,三家平民住進其它房間。那院子立刻成了大雜院。

隨著人口增加,對住房的要求迫切。到文革後期,北京住房緊張是全民頭痛的問題。毛在位二十七年,在北京搞了十大建築,畫地為牢搞了一批部隊和機關大院,對於民宅則幾乎沒有多少投入。俺住過的那個部隊院子,俺在的時候,每家都有三四間屋子。地理位置也非常好。等俺離開十年後再回去時候,發現原本寬敞的公共走廊被見縫插針的各種小屋子佔用了,裡面住著我從小的玩伴。他們結婚了,當時還無法買房,也買不起房,只好自己搭建。俺親戚家住在工人體育場附近,平房區域。六十年代建的。每家門口還有一片小院,可以種點向日葵、花草之類的。等俺上大學時,堂兄已經在院裡建了二間小房子,結婚用了。這二間小房子,二十多年後,給他們帶來幾十萬元的拆遷費。而俺曾住過的那個大院最後也終於被拆遷,每戶得到近二百萬元的補償。當然,這些錢又不夠在原地買房子了,只能去遠郊買同樣大的房子。

毛自己住在中南海裡,悠閑雅靜。他的崇臣們也住的寬鬆舒服。紅幫有個明顯的弊病,就是紅幫內鬥的敗寇們不但丟掉官位,也跟著丟掉與此相關的生活待遇。我曾在很早一片回憶裡講到俺家一個鄰居的事情。這人是毛建國前的警衛班長。建國後一直在大內御林軍內行走,位居副師職。就為人而言,無可非議。身材高大,軍容嚴整,說話不多,眼睛明亮,典型的紅幫忠誠分子。毛爺大總管汪東興在七十年代初期搞了一次大清理。他被迫轉業去老家一個大工廠做黨委書記。但是他拒不把家屬戶口遷走,不把房子交出。結果,趁他不在京的時候,部隊出動人馬在俺們院子裡找了二間南房把他的東西塞進去。全屋子都是傢俬,只有門口才能站人啊。所以,神州民間俗話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真對麼。

大雜院的居住環境自然是比較差的。不過,基本上也就是中國大陸常見的「髒亂差」問題,哪兒都有。大雜院居住中,公認最討厭的問題是廁所。那個時候,沒有下水道,沒有人打掃,沒有風扇通風,靠人工抽糞。夏天臭味熏的人發暈。北京冬天冰天雪地的,遇上如果是便秘這種」寡人有疾「的問題,非把人凍個半死才能「幸福下流。」

對於我們當年的少年來說,大雜院提供了不少誘惑:有小夥伴一起玩。中學時,我們下課跑到那個梁家大院找個涼快的走道就開始玩「拱豬」和「升級。」 小學時,大雜院則是我們玩捉迷藏、探尋各種寶貝的地方。我還記得小學同學們穿門串院,大呼小叫,一幫小孩跑過,引來大人喝罵的興奮。許多北京人的習慣,比如講究禮數、待人熱情,大概與居住在大雜院有關。中國人有句俗話,遠親不如近鄰。這句話我體會很深。鄰里互相幫忙,真是讓人感到溫暖。爺奶健在時候,幫年輕夫妻看小孩,從街道託兒所接孩子,幫助買菜,通爐子等瑣事。說起「通爐子,現在年輕人們不知道當初住平房燒煤爐子的苦處。早上上班,爐子要封好,小火慢燃。下午到家後把爐子打開,讓爐子充分燃燒,才能開始做飯。如果爐子滅了,則要等很長時間才能做飯。有個人幫你先把爐子打開讓煤燃燒,你到家就可以做飯。畢竟方便多了。如果沒有一個好鄰里關係,誰會幫你忙啊?

大雜院自然不能算甚麼北京文化特點。那是不得已而為之。

北京過去二十年興起建築熱潮,大量古舊民居被拆掉,平地蓋起大樓。一方面這是現實的城市建築需要。以北京的人口密度,不可能再蓋四合院。一方面,拆舊蓋新,也使得北京失去最有特點的東西。現在走在北京城內外,我已經找不到北京的建築特色了。恍然間,經常鬧不清自己在中國哪個地方。失去了自己從小熟悉的街道景色,也就失去了對這個地方的認同。心裏所有的北京是那個三四十年前的北京,充滿敦厚人情世故,溫暖的回憶。不是現在高樓林立,滿街人可我誰也不認識的北京。所以,老北京正在消失:四合院沒有了,大雜院也沒有了。隨著來自各地的新北京人加入,老北京的味道兒也慢慢變薄了。等我將來想告老還鄉時,還能回北京麼?那地方,早就不是我記憶中的故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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