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陵 讓遲暮老人揮灑金色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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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熱愛舞蹈、雕塑、繪畫,卻在尋找人生目標的路上沉浮多年,直到台灣經歷百年巨變九二一大地震之後,為了照顧老人心靈這個單純的心念,展開教授老人繪畫的工作,以鮮麗的彩筆為這群老人夕陽晚景般的生命,點綴了絢爛光彩……

無可抗拒的天災來臨,除了死亡、悲傷與嘆息,還有深藏的重生希望在醞釀。

一九九九年的九月二十一日,曾經是台灣史上最黑暗的一天。這場造成兩千四百多人死亡的地震,震垮了薄弱的地表,震碎了許多家庭,也震出了脆弱不堪的社會支持架構。然而漫長重建的過程中,在地的關懷也漸漸湧生。十多年後,走訪當年的災區埔里,遊人如織、明淨美麗的風景更勝以往。有人說這場地震不僅是世紀災難,更是淬鍊生命過程的偉大老師。對以繪畫重建老人心靈,追尋到自己生命目標的藝術工作者杜金陵來說,正是如此。

年屆五十歲的杜金陵,說起話來不疾不徐。言談間有著慈眉善目的淡然,似乎是緣於久與老人為伴,洞察歲月的眼神,又像是一種藝術家根深柢固的樸實氣質。三十八歲之前,杜金陵一心成為舞蹈表演家,卻因為腿傷而退至幕後,改從事舞台設計、雕刻與繪畫的工作,心中總是感覺漂浮不定。如今,他在埔里一帶走訪各個基督山村,穿梭部落,教授老人畫畫已有十年,意外有了豐碩的成果。

一場巨震 重整破碎心靈

當年四海為家的杜金陵,巧遇協助居民度過震後災情的基督教「愚人之友基金會」理事長林麗雪;有鑑於災後埔里需要一位教授藝術的老師幫助居民重建心靈,他進入了愚人之友基金會,沒想到一待就是十多年,意外開展了一群老人的藝術生命。

為了照顧偏遠地區的老人,愚人之友基金會設立的日托站提供聚會學習的場所,少則四、五位,多則四十多人,許多都是七、八十歲,不乏九十的高齡老人。對象有布農族、泰雅族、客家、榮民老伯伯等。透過畫筆,老人孤獨封閉的心靈逐漸開啟,潛藏已久的豐富創作能量被激發,瑰麗的色彩與生命的韌性透過一幅幅的作品得以展現。

目前台灣躋身世界生育率最低的國家之一,高齡化與少子化的速度冠於全球。然而直到九二一大地震發生之前,台灣對於老人「在地老化」(aging in
place;以在地資源照顧老人,老人不需被迫搬遷到養護機構)、日間照顧的經驗,可以說是付之闕如。

杜金陵教導老人繪畫成功的過程,也被內政部援引為目前全台灣老人福利關懷站的基本架構,將流程製作成指導手冊加以推廣,為邁向高齡化社會的台灣奠下實務的基礎。

為教老人繪畫 摸索半年


杜金陵將手放在老人臂上,鼓勵老人放手繪畫。(愚人之友基金會提供)

 


老人繪畫時的專注神情。

教授一般人繪畫,已屬不易,何況是高齡的老人?十年來杜金陵樂此不疲,源於震災發生後進入災區所見的心靈震撼,他說:「當年日本來的一位協助救災的護士帶我們進入災區,要我們仔細觀察:災區許多長輩過世,不是因為重大疾病,而是在重大創傷、難過之下,不吃不喝過世。所以我們必須趕快照顧老人、小孩,還有弱勢團體。」

進入到災區,老人呆滯無語的情況令人心傷。二零零零年,愚人之友基金會在日月潭、水里、埔里、國姓等地區共承辦了六處老人日托站。這些日托站往往相隔有一百公里之遠,對於長年沉浸藝術領域的杜金陵來說,無疑是個艱鉅挑戰。首先語言就是一大問題。

「我小時候讀眷村,都講國語、講四川話,但是這些老人講台語,還有的原住民部落需要翻譯。所以我來埔里之後開始學台語。」為了尋找教導老人繪畫的程序,杜金陵進駐老人日托所,一待就是半年,什麼事也不做,就是觀察,「雖然家中也有長輩,但是剛開始實在不知道如何與老人家互動。有的老人一拿到蠟筆就丟開:『老師,我從國民學校畢業就沒拿過筆。』所謂『國民學校』是日據時代的稱呼,那你想他現在九十歲,說的就是八十年前的事了。所以他連名字都不會寫,壓力有多大?」

雖然鴻溝如此巨大,杜金陵慢慢建立引導的方式:第一周告知將會教導老人繪畫,這是留給後人的珍貴藝術。尤其原住民沒有文字,無形中賦與老人創作的使命感。第二周是畫草稿,以生命中印象最深刻的片段為主題。「雖然人生中最精采的娶妻、生子,風光的年代都過去了,可是透過繪畫,他們可以重溫與分享經歷,重拾成就感。」他說。第三周就是大家分享手稿,說一說為什麼會畫這個主題,喚起生命中的共鳴互動,也能自然的形成分組。再來就是集體創作,將一組的手稿「合理性」的放在一張畫裡,創作出一幅畫來。如此放著熟悉的音樂,畫一畫、聊一聊,再吃吃東西,一個早上很快就過去了。最後,就可以放手讓老人進行獨立創作的部分。

從手稿製作、集體製作到個人製作,這個過程杜金陵想了半年,才逐一定出步驟。這當中沒有學理的支持,都是觀察思索後慢慢定案的。而每個細節與過程也都有其深意在其中,終於讓常把「不識字、沒讀過書,手會抖,眼睛不好」當成口頭禪的老人漸漸放下排斥心態,進入繪畫的綺麗世界。

老來學畫 妙趣橫生


杜金陵向老人介紹繪畫課。

 


老人作品完成後的發表與分享。

剛開始打草稿,對這群老人來說就非常困難。杜金陵試過以鉛筆打草稿,但是老人下筆膽怯,塗塗擦擦之下,往往交了白卷。他改為要求以原子筆打稿,「畫壞了就重畫一張」,情況才有所改善。然而要突破老人畏難的心防,才是重大關鍵,「有一個已經八十多歲的原住民老人,前一天晚上會抱著媽媽留給她的被子無助地問:『媽媽啊,我實在不會畫畫唷,可是老師明天就要來了,我實在不知道要畫什麼?』接著她突然想起可以畫原住民婦女織布的情景。還有的阿公是獵人,他就畫打獵的工具。」

有的老人像夾菸般夾支蠟筆倚頰在旁邊看別人畫,看了幾個禮拜,也就開始畫了起來。

這群老人展現的主題五花八門,有生活的家園、豢養的家畜、旅遊的夢想,或戰亂離鄉前的印象。而當老人述說分享時,無形中傳遞與保有了生命美好的感動。杜金陵說:「我常常被老人專注畫畫的神情感動。」

完成草稿之後,真正困難的部分,是在集體創作。因為老人囿於多年的生活習慣,彼此合作並不容易,「大家雖然都不是畫得很好,但是有想法就有堅持。可是還是要集體創作,因為會有一個成功的經驗,才能進入下一個『個人創作』的階段。」要教導這群老人繪畫,杜金陵必須使出渾身解數:「有的時候要擺出老師的樣子,有的時候要像他們的孫子一樣,撒撒嬌。」


談到老人可愛之處時,杜金陵暢懷微笑。
(攝影/劉佳柔)

最美好的時光在繪畫中

在杜金陵的繪畫課上,會不斷重複要求「不批評」。「我們繪畫中禁止語言暴力的溝通,不能說畫『醜』,可是可以建議怎麼畫比較像,如何配色才比較漂亮。」透過語言的轉變,老人與家人的相處也減少了直接斥責的習慣,語言互動都變得不一樣,「祖孫的關係都因此改善了。」

當年邁的父母沉浸藝術中,親子關係也有微妙的改變。有的孩子不擅表達對父親的敬愛,僅說「我幫你把這幅畫照張相」就把畫帶走,有一天孩子請他到家中去,父親才赫然發現那幅畫已被慎重裱褙,放在家中最醒目的地方。有的女兒遠住外地,會把媽媽的畫作變成電腦螢幕保護圖片;還有的媳婦會幫婆婆購買新畫具,婆婆三不五時便帶到日托站,難掩驕傲地說:「這是我媳婦買給我的呢。」

杜金陵也教學齡前的小孩藝術課程,他說:「這兩類人剛好相反:小孩是有體力、沒耐心;老人是有耐心、沒體力。但是他們都是最接近天堂的人。」

為了照顧老人較虛弱的體力,每一節上課前都會有精心設計的伸展活動,每個日托站也設有廚房,讓長輩可以在上課用些餐點補充體力。而老人之間互相扶持也使杜金陵體會甚多,「例如老人來上課,都是相熟的一起來,上完課離開時,要穿鞋出教室,老人都會幫那個晚出教室的友伴,把鞋理好成一前一後的,方便他穿完一腳再穿一腳。所以我體會到生命最後結束前,那個相依為命的伴,或許不會是妻子、先生或是兒女,而是一起在日托站的老人。」

日托站的長輩因為平常都有做心肺活動,飲食與人際互動愉快,即使面臨生命大限,都能平順離開。

「很多老人今天心肌梗塞,明天就去世,走的時候走得很漂亮,壓縮死亡時間。如果要插管治療、臥病連年,那品質是很差的。我們很多長輩拖到七天是不得了,很多都是一到三天就走掉了。從九二一到現在我們照顧了十年,都是這個樣子。」「有一次我們參加一個一百零二歲阿公的告別式,右邊是靈堂,左邊就布置阿公在日托站的畫作、生活點滴的照片。家屬很感謝日托站,因為阿公最美好的十年就是在這裡度過的。否則地震後阿公只願意坐在帳篷裡、帳篷外,不說話也不吃飯。但是透過日托站的老人相處與藝術教學,他不但創作了很多作品,也十分自豪自己寫的字比獎狀上好看!」

繪畫吐真情

雖然沒有素描與精確度,老人的畫作往往呈現一種樸素動人的力量,在繪畫中吐露的心聲也特別深刻。


《黃昏的思念》,作者廖腰,八十二歲。

 


《想遠遊的心》。作者謝水波,九十九歲。

《黃昏的思念》是一位總是把自己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阿嬤所畫的。畫面上那位漂亮的女子就是她自己。阿嬤在黃昏時總會到池塘看看一對恩愛的天鵝,還有四隻綠頭鴨。「阿嬤的先生過世五年了,阿嬤剛好有四個孩子。她相信如果自己把這四隻綠頭鴨養得很好,四個孩子也會很平安、健康。她的想法很可愛,但是那個信念是很強的。」杜金陵說道。

這幅《想遠遊的心》,是一位樂天的老阿公畫的,當時高齡已有九十九歲,但還是像孩子一般,很想出國旅遊。湛藍的海水中,兩艘冒著黑煙的船乘風破浪,無比自由。


《微風中的韌性》。作者賴全妹,七十四歲。

 


《我有一畝田在牆上》,作者李玉節,
五十七歲。

《微風中的韌性》作者是一位罹患癌症,剛做完化療的阿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還為痔瘡、眼睫毛倒插的病痛所苦,但是從圖畫上看不出她病弱的跡象,反而看到竹子被風吹過去又彈回來那種微風中的韌性。「這個阿嬤不但沒有被病魔擊倒,反而常常做一些菜頭粿送給左鄰右舍。」畫作上純淨而多層次的綠色,還有彩色的石頭,予人生機盎然之感。

《我有一畝田在牆上》是一位逃避繪畫課好幾個星期,後來杜金陵鼓勵下,才又走進教室的李媽媽所畫。她在完成了這幅畫以後,開心地說:「我很富有,田都在牆上。」這句話道盡了藝術天地的寬廣無限。

「老人在畫畫中訴說他的生命,一方面可以讓我們了解一些文史資料,一方面也讓我們看到生命的韌性。透過我的口轉述的時候,我就成為一個媒介。當我們搭了一個舞台,他們在生命最後幾年賣力地演出,讓我們看到了生命的存在價值,當我重新回過頭來時,我也看到了我曾經是一個舞者、一個藝術家。而這樣的過程,也讓我看到了生命存在價值的重要性。」彷彿生命找到了出口,杜金陵會心一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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