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幅畫
1月5日，美國《華盛頓郵報》在頭版刊登文章，報道該報記者對中國國務院副總理錢其琛的采訪。錢其琛在接受采訪時說，大陸愿意對台灣采取更靈活的政策，敦促即將上任的布什新政府不要把中國看作“戰略競爭者”。他還說，盡管美國承諾協防台灣，中國和美國沒有必要為台灣問題開始互相交戰。
最使人感興趣的是，當錢其琛被問及大陸是否愿意接受同台灣實行松散的邦聯制時，他沒有象去年中共台灣研究所所長余克禮在台灣時那樣斷然拒絕，而是表示，“任何問題都可以討論”。
在我的印象中，錢其琛在1989年以后，很少能象這次這樣，表現出他自己一貫的語言風格和外交風度。這番話讓人不禁想起胡耀邦、趙紫陽時代的錢其琛，完全沒有現任總書記江澤民的蠻橫外交和作秀外交的痕跡。錢其琛是胡耀邦親手栽培的外交家。他的務實、敏銳和柔性外交風范，也很受趙紫陽先生贊賞，在中共13大上當選為政治局委員。六四后，他自保成功，但失去了往日風采。最讓人失望的表演之一是台灣大選前對台灣的恫嚇。
新年剛過，新世紀剛翻過新的一頁，錢其琛重現他的鴿派外交風格，終于讓我們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气。在火藥味依稀可聞的海峽上空，忽然听見一聲悠揚的鴿哨，天空似乎藍了許多。這使我想起一位友人作的一幅油畫：畫的下方是一輛鏽跡斑斑的坦克，陷于泥淖之中，坦克上站著一對鴿子，更多的鴿子在天空里飛翔。我當時給它配了一首詩“……在戰爭生鏽的地方，和平獲得翅膀……”這幅畫最好挂在海峽上。
鴿派占了上風
對錢其琛的話當然可以作多方面的解讀，但我不同意某香港媒体上某篇文章的看法。那篇文章認為，錢其琛的講話絕不意味著中共在海峽問題的上立場有任何松動，也不意味著中共可以考慮邦聯制。文章說，中共反對邦聯制的立場是一貫的，余克禮在台灣明确拒絕過邦聯制。文章還說，邦聯制是兩個國家的聯合体，接受邦聯制等于是承認大陸和台灣是兩國。
余克禮對陳水扁邦聯制建議的拒絕，曾讓我當夜失眠。我放下正在寫作的專著，奮戰六天，寫了“六勸中共考慮邦聯制統一方案”的一組文章，在多維新聞网發表。當時兩岸气氛十分緊張，中共軍隊頻繁演習。真有點毛澤東的詞意：“鷹擊長空，魚翔淺底。”鷹是帶導彈的鷹，魚是攜魚雷的魚。可以認為，中共鷹派當時在兩岸政策上操盤。
錢其琛的這次講話，是鴿子嘴里叼的橄欖枝，是送給美國新政府的，也是送給台灣當局和各在野党的。一個小所長（余克禮）的蠻橫，轉變為一個副總理的謙和；從對邦聯制的嚴詞拒絕，到笑眯眯地“任何問題都可以討論”，包括邦聯制，顯示在台灣政策上，中共的鴿派已經占了上風。
根据中共的決策程序，錢其琛的這番講話不是他的個人意見，必定是經過中共台灣政策的最高決策机构－－對台工作領導小組反复討論推敲的。中共在台灣問題上采取靈活立場，表明它開始恢复鄧小平時代的務實精神和理性。這是值得歡迎的。
各退一步天地寬
兩條平行線永遠沒有交叉點。台灣堅持台獨立場，中共堅持一國兩制立場，就是兩條平行線，永遠找不到共同點。從台獨立場退一步，是邦聯制；從一國兩制立場退一步，實際上也是邦聯制。大家知道，大陸和香港之間的關系，不完全是中央和地方的關系，從第二屆特首選舉開始，香港更象是聯邦制國家中的一個邦：它有立法權，甚至有相當自主的外交。
有人說，邦聯制等于承認兩國論。第一，這是閉眼不看現實。台灣和大陸現在是一國還是兩國？大陸在統治台灣，還是台灣在統治大陸？都不是。那么，走向一個邦聯制國家，比現狀更統一了，還是更分裂了？當然是更統一了，至少用了一個共同的國號：“大中華聯邦共和國”。這也是一個中國。第二，反對邦聯制的觀點還閉眼不看未來。兩岸在邦聯制下統一，不是終點，可能只是起點，隨著大陸的國力進一步增強，政治更加民主開放，兩岸還可能從邦聯制走向聯邦制，就象獨聯体的俄羅斯和白俄羅斯那樣。如果有人說聯邦制也是兩個國家，那就等于說，美國是50個國家。那有什么不好？
台灣問題怎樣解決，將成為中華民族在本世紀如何作為的一個開端。新年伊始，听見鴿哨，是個好兆頭。
2001年1月8日于美國麻省。
（原載《信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