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世界

冬季夏令营——俺的一九八九之后 (2)

给她的信

  八九年的九月初,我再一次来到哈尔滨。

  我要去建工学院找张小光,打听一下情况,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乘车路过东北烈士纪念馆,我看见纪念馆的大门上挂着一个条幅,写着“北京平息反革命暴乱展览”。我兴致大发,决定下去看看。

  在下一站下了公共汽车,步行返回,走到东北烈士纪念馆。

  平暴展览设在纪念馆的一楼大厅,不卖票,参观顺便进。

  我走近展览大厅。展品都放在展柜里,电视里播放着官方拍摄的六四平暴录像。大厅里没几个观众,几个工作人员表情严肃地站在一边。

  忽然我心里忽悠一下:这是不是当局设的一个诱惑民运分子的陷阱?因为对这类展览感兴趣的,除了漏网的动乱分子可能没有别人了。我紧张起来,感觉三个月前建工学院小广场上的一幕正在重演。

  不能撒腿开跑,那样便暴露了。我低着头,假装看展台里的展品,匆匆转了一圈,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汽车站,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还好,总算没什么事。也许是自己多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啊!

  到了建工学院的宿舍楼,小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

  曾经贴过许多大字报的楼墙上干干净净,这个做过民运舞台的圣地没留下任何运动的痕迹。我在这里开始参与哈市的民运,最后在这里脱险,故地重游,万分感慨。

  楼门口没有人看守,我顺利地走近楼里,找到小光的宿舍。

  小光躺在床上,脸上蒙着一本杂志,呼呼大睡。一个同学叫醒了他,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不冷不热地和我打招呼。

  我问他情况怎么样。

  他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懒洋洋地说:“太他吗的烦!学校正在搞什么清查、清理,叫‘双清’。我们这些人都得参加学习班,写检查、表态,烦透了!”

  见他这么消沉,我说:“六四烈士的血不能白流,我们还得继续跟他们斗。”

  他两眼直直地瞧着地面:“怎么斗?我们赤手空拳的跟坦克机枪斗,能有什么结果?”

  我半天没有吭声,不知道怎样说服他。

  半晌,他说:“你把你的地址留下,有什么事我给你写信。”

  我把家里的地址写在他的通讯录上,跟他告别。

  连小光这样的学运领袖都丧失斗志了,民运的希望何在呢?

  转眼到了秋天。

  父亲背着豆角、菜干,从吉林老家来到我们的县城。每年秋天,老人都背一些自己种的菜给我送来。

  老爷子在我家住了几天,听妻子说了我参加运民运的事。老头一听来气了,把我叫道跟前骂:“你算个啥他吗玩意儿?你凭啥反对咱们政府?你是大知识份子还是大学生?哪有你参加运动的份儿?你纯属吃饱了撑的!当初不让你进城读书就好了,让你在屯子种地,累死你,看你还瞎不瞎折腾!”

  这老头说话何等恶毒,丝毫不照顾我的脸面。他解放前当长工,解放后当过一段生产队的副队长,历来靠近政府,中共产党的毒特别深。

  老头缓和了口气说:“你看看你的老婆孩子多好啊,以后不许你再乱掺合,好好过日子吧!”

  我不想和他理论,随他说去好了。

  送走了父亲,范德宽到我家来了。

  他带来几个金丝瓜,是他自己种的。这种瓜在当地极少见,据说是他第一个引种到我们这里的。

  乘着妻子在厨房忙活做饭,德宽偷偷对我说:“前两天可把我吓坏了。我在院子里干活,看见乡派出所的吉普车直奔我们家来了,吓得我一头钻到柴禾堆里!等车走了我才敢爬出来。出来以后我媳妇告诉我,原来是我弟弟去乡里开会(他弟弟是村会计),搭警察的吉普车回村子,他们直接把他送到家里来了。我哪知道,以为咱们的事露馅儿了。哎呀,可把我吓坏了!”

  我联想到哈市警车停在我家胡同口的事,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德宽也笑了:“好家伙,这柴禾堆钻的,弄得我满头满身都是都是柴禾末,用了两盆子水才把头发洗干净。”

  笑过之后,德宽打听魏正义的消息。

  我找出正义的一封信,递给德宽。

  正义的信我刚刚收到。他在信中说,为了躲避警察的纠缠,他和同学小宋提前离校,去了小宋的老家内蒙古海拉尔。在外面住了一个暑假,他才敢回海伦县老家。因为参与学运,他被教育局降格分配,到一所很偏僻的农村中学任语文老师。现在他已经在学校上班了,觉得非常的苦闷、忧郁。

  他在信中还说,他在内蒙的时候,本地公安局给他拍了一封电报,让他速回学校,继续交代问题,但他没有搭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德宽看完正义的信说:“这哥们儿挺够意思的。给他回封信吧,安慰安慰他。”

  留德宽吃完晚饭,再把他送走。

  我看了会儿书,等妻子和孩子睡了,开始给正义写回信。

  在回信中,我追忆了我们相识虽短、但情义深长的交往,感谢他的一贯表现。我勉励他暂时忍耐,相信浪潮的跌落是为再一次激跃作准备,我们肯定有胜利重逢的一天。

  给正义的信写好了,想起来应该给王嫱写一封信。在哈市参与运动的时候,曾经听她的北京医大同学谈起,她也去广场绝食了。我一直非常担心她的安危,六四后梦见过她身穿孝服,似乎兆示她已经遭遇不幸。

  我写道:

  王嫱同学你好。

  你还记得半年前列车上的邂逅吗?我就是给你讲笑话的那个坏家伙。

  现在刚刚开学,你肯定很忙吧。不知道你的情况怎样,非常挂念。

  希望能够收到你的回信。

  祝秋安。

  老灯

  把这两封信折叠好装进信封,准备明天寄出。

  王嫱的通讯地址仍不确切,只能碰大运了。正义的信可以寄到我家,王嫱如果回信可不能寄到家里来,妻子发现了解释不清楚。

  我想起诗友史进可以代我收信,便在给王嫱的信封上落款由史进转交。

【待续】(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