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血纪(389)

下集-第三章:一段教书的日子

第五节:对母亲的岐视(4)

我知道,要争取较为宽松的条件,除了靠自已斗争,不会从天上掉下馅饼来。而王明眼看我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一个过去踩在脚下的右派指责,怎不恼羞成怒?于是使出党棍蛮不讲理的本领,把桌子一拍,喝道:“你是干什么吃的,你要明确自已的身份,你没有资格干预本院的内部事务,有话也轮不到你在这里责问我们”。他声嘶力竭叉着腰,狂怒巳使他不顾一切!我看到这是一个同派出所汪秃子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种人表面凶狠可怕,心却是虚的。

在政治上未占优势时,除欺哄、赫诈别无他法。尤其对死缠他们针锋相对的人更没了招数,不甘示弱的我也拍着桌子,回敬道:“你瞒着大家私自分房,一手遮天违背政策的规定,我可以去区委告你。”

这一逼,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接连拍着桌子吼道:“出去,滚出去!”

几名年青的医护人员在李德富的带领下,一边劝着,一边推着我,将我拦出了办公室的门外。门“乓”的一声关上了,这时门外过道上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有的围着我,纷纷诉说蔡家医院过去欺侮母亲的事。

我走到后院的天井里当着上百名围观者,朝着办公室的那扇窗子扯开了噪门,痛痛快快地声声斥责着。这不是骂,蔡家方圆十里地,谁人不知道这蔡家医院对我的母亲和出身有些不良的人,多年来的歧视和虐待?现在是当着蔡家街的居民,替我母亲控诉她十几年受到的欺凌和冤曲的机会。

此时,我听见了办公室传出来大声吼叫电话的喊声,那王明拿起话筒正声嘶力竭的吼道:“喂、喂,是蔡家派出所吗,请你们马上派人来一下蔡家医院,这里有人正在闹事”。

那喊声分明是喊给我听的,眼看着“阶级斗争”喊不应了,斗争会也不开了,往日欺压五类份子那套办法没用了,今天要想继续维持自己的霸道,只好求助于警察了。越是想到他还在用昔日对付我们的一贯手段——捆绑,打骂来封我的口,我越是更加起劲地吼开了。

此时楼上搬家的人,纷纷探出头向下张望,也不知道王明打的是假电话故意吓唬我们,还是那姓汪的自从在户口簿上讨了个没趣,对王明报来医院刚刚发生的事,袖手旁观了。

我站在天井里整整数落了几个小时,仍末见一个民兵,或警察之类的人走进医院“维持秩序”。直到我的母亲走下楼来,劝我回屋去时,我才慢慢离开那里,院子里围观的人才渐渐散去。

我被母亲劝进她的“新屋”,但气还没有消,当即我就主张把母亲的东西搬回她原来住的那间病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闹大一点,最好闹到市卫生局,甚至市委去,把母亲为落实政策,要求回到北碚的正当要求通通捅出来,看看这区委和区卫生局该如何处理?看看这蔡家医院仗势欺人的作风该助长呢,还是该遏制?

但是,善良胆小的母亲却依然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她说“忍着吧,不就是为了一间房子吗,退后一步自然宽,能住下就算了,我们总会看到这些人遭报应的时候。”

在母亲看来,这天下是共产党的,那里都是共产党说了算。母亲这种忍让使医院的人,在她生前继续欺侮她,以后几次加工资升级都尽量的卡她。晚年移居北碚,直到她逝世,她连一个养老终生的窝都没有!!

中国人的“忍”可谓一种传统美德,劝告的人编了忍字的歌诀,写成警语字幅,张贴在家家户户门口的墙上,我向来认为这同劝人向善的“百过格”,用委曲来求眼前的平安,则终究得不到平安。

“忍”固然在某些场合,是反对专制主义在策略上的一种需要,但无原则的忍,就变成向统治者的妥协。

相安无燥,有时恰恰是中国专制主义施行霸道政治的需要,立足在这个世界民族之林中的老大中华民族,受发达国家民主思潮的冲击已快两百年历史,然而专制主义政体还在中国大陆上岿然不动,其原因之一就是专制主义扎根于被压迫民众所积沃“忍”的土里太深。(待续)